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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诗歌近作中的冷“色”“情”与音乐性

2015-10-26龚奎林

星星·散文诗 2015年20期
关键词:西川音乐性凤凰

龚奎林

西川诗歌近作中的冷“色”“情”与音乐性

龚奎林

人过中年之后,我们总会提到诗歌中的“中年写作陷阱”,因为激情消解之后,思考的深度性、穿越感与现实生活的稳定性、恒常感相互冲突、产生悖论,容易走入说教的窠臼或无深度的泥潭,这是很多诗人中年后所面对的困境与无助。但诗人西川自新世纪以来尽管遭遇了“中年写作陷阱”,尽管在“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论争中“中枪”,但他在近年来的诗歌创作中明显走出了这一泥潭,融合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优长,在《开花》、《某人》、《我藏着我的尾巴》、《墙角之歌》、《凤凰,沈从文先生没写到的》、《三座小石塔,或三潭印月》、《晨光,西宁》等诗中借助语言的多义性、繁复性和音乐性,坚守自己的冷“色”“情”、民歌调与音乐性书写。在蒙太奇式的原生态叙述表象中呈现处冷“色”彩和冷“情”感,这正是诗人个体生活经验、历史经验与想象经验的结合,当看透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与生老死亡之后,他的文学经验逐渐消解了崇高感和仪式感,表义上呈现出的是反讽、诙谐与调侃,诗歌的核心深处却映射出诗人内在的暖色调和音乐流动感,那种对人生命运的哲学审视与人文关怀的理性显现就在诗意的隐喻中获得自足,于是,诗人通过诗意的清冷叙述反向传递博爱情怀。

是的,我们每一个个体都处于悖论当中,因为我们的日常生活是没有稳定感的,我们该如何用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去书写我们的日常生活,去表达我们的存在经验,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思考的话题,只有在历史的天平上我们才能支撑现实的经验,只有在现实的思考中我们才能抵达诗意的远方。因此,当我阅读西川的诗歌近作时,我能够感受到诗人面对现实世界的孤独、苦痛以及无奈,因为现代性卷走了所有的一切内心存留的温馨与回忆,同一性让我们不再具有差异性和隐私性,我们都是在福柯《规训与惩罚》中的被控制的对象,因为趋同让我们的生活走向了冷“色”调,因为周而复始的失望与无助的循环让我们永远徘徊在冷“情”感的阴影中,这实际上也是现代性给以现代人的悲哀与教训。因此,西川就在诗歌中用眼睛去观察,用心灵去体悟、用经验去表达、用口语去叙述,呈现原生态的图景,其中弥漫的永远是冷“色”冷“情”。只是诗人他有自己的责任、担当和良知,他不愿意一味地去把灰色的东西呈现,而是要通过灰色去挖掘暖色,找到生命深处每一个人永远保留的那一方小小的梦想,那是为天地立心的孤独不屈的灵魂,那是对宇宙真理、人生经验、文化历史的探索。西川的《某人》无疑就是一个人的编年史或墓志铭,以俏皮的语言、冷“色”的描写、冷“情”的叙述呈现人的生命无常与人生百态。主人公显然是一位正在寻找幸福的底层者,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计,辛勤劳作,渴望谋得丰衣足食和属于自己的房子,但在他的努力挣扎中,事物发展的规律并不以他的努力付出为转移。因此,喜怒哀乐、欲望苦痛、生老病死都在他的人生遭际中得以呈现,以其说,这是一个个体的侧影,毋宁说这是一代人的群像,是普通中国人在贫富差距中的卑微挣扎。具体说来。第一节“春天留在帽子里/秋天留在布衫里/早晨留在树梢上/傍晚留在茅坑里”反映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原乡劳作场景。为了寻找幸福的愿景,他们起早贪黑,希望有好收获,但却总是“豪宅留在地图上/穷人留在阴沟里”,在两极分化严重和权贵既得利益的联盟下,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于是人生的苦痛也迸发出来:唾沫脏话、黑红白脸、香甜咸辣、怨憾欲困,在诗人的笔下栩栩如生,这不仅是劳动者的悲剧,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日常生活状态的微缩倒影。在幸福不可得之时,最怕的就是病痛,不仅给自己也给家人带来困扰,当无钱医治时,只好去找“野郎中”治病,让自己的生命操纵在他者的手中,以致“夺命的雷电留在头顶/一双破鞋留在屋顶”,这是底层挣扎者面临的现实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命的消逝,个体渐渐老去,“吞吞吐吐”、“三心二意”成为常态,最后诗人以俏皮话诗句“一了百了留在枕头上”道出了人生命运的无常与无奈,当人生面对现实无法救赎之时,解脱也许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这也是人面对困境无法挣脱之时的最无奈的选择。有意味的是,这首诗并没有高深的意象,但你会觉得这就是写你自己的人生,写你自己的困境。而且这首诗形式非常工整,一共九节,四行一节,句式也一样,都是“AA留在BB里”,从形式上而言具有绘画性和建筑美,这也许与他绘画美学的阅读经验有关,塑造出他的写作思维方式。从韵律上而言具有音乐性,诗句押韵,读起来有一种反复强调和循环咏叹的旋律韵味,呈现出诗人的悲愤凝重与人文关怀,那悲悯的情愫在涌动,这恰恰是冷“情”背后所郁结而成的暖色调。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时代已经是处于冷抒情的时代,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随着资本市场和后现代化入驻个体的精神与现实世界,日常生活的紧张与焦虑消解了我们的激情,透支着人性中应有的诗意,使得每个个体隐藏起自己的激情与诗意。尤其是对社会愤愤不平的底层草根人群指向社会不公却又无能为力,或对社会变迁有较多希望的中产阶级希望有所作为却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都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诗意,冷眼看世。我们无疑都生存在冷抒情时代,而无以自拔,这是现代性的困境使然。”显然,诗人西川在《我藏着我的尾巴》、《墙角之歌》等诗中无疑就把庸常扁平的日常事物通过语言的跳跃、组合与蒙太奇的叙述转化成富含哲理与象征意味的诗意意象,构建出一幅幅冷“色”“情”图景,进而呈现出人生命运和现代化进程中无处不在的悖论、荒谬以及不确定感。《我藏着我的尾巴》表达出一种卑微的生活姿态,这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人的人生状态,因为枪打出头鸟,锋芒太露容易招人妒恨。当“我俯身下来,以为会接近我的影子”,“影子”在这里已经是诗歌主体“我”的另一个自我镜像,面对人生的困境总想逃离,逃到没有烦恼的地方。但实际上永远没有这样的净土,因为“喝一肚子凉水就能淹死全部的心里话”,只好硬着头皮前行,“不祈求世间任何东西”。但是,外界的侵害如影随形,“有什么东西会自动落入我的掌心?/碎玻璃割破手指,不见蚊子飞来”。人生的哲理、命运的坎坷就在这种冷色的语言和风景中得以呈现,这也许是诗人有意的叙述圈套,但无疑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视野和风气。《墙角之歌》也是诗人西川的一首很好的诗:“我把一只乌鸦逼到墙角/我要它教给我飞行的诀窍/它唱着‘大爷饶命’同时卸下翅膀/然后挣脱我,撒开细爪子奔向世俗的大道//我把一个老头逼到墙角/我要他承认我比他还老/他掏出钱包央求‘大爷饶命!’/我稍一犹豫,他薅下我的金项链转身就逃”。“我”与“乌鸦”“大爷”还有后两节中的“姑娘”、“狗熊”无疑成为了对立面,当“我”希望后两者帮助自己实现梦想的时候,但对方却以狗急跳墙、表里不一、落井下石的逃跑姿态避开自己的请求,这不正是人生的真实情景吗?诗人不动声色的冷“色”语言呈现出人际关系不和谐的一面,进而通过大众化的意象和日常生活中出现的事物来表述人生的哲理。

沈从文创作《边城》是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咏叹湘西世界的纯净、人性美和人情美,那是一个美丽和谐的乌托邦的世界,但发展到今天,恐怕沈从文自己也没有想到,垃圾的污染、环境的破坏充斥在他曾经喜爱的这座小城。西川有感而发,他通过诗歌《凤凰,沈从文先生没写到的》与沈从文对话,诗歌开头诗人通过夸张和变形的方式虚构了沱江上游的“某人”,他“半肚子诗情画意,外加半肚子冲天怨气/他注视着沱江远下凤凰城”,曾经美丽天然的凤凰城却在旅游的过度开发下已经不再美丽,曾经天人合一的美景在现代性的掠夺下失去了自我的独特性。“他要到吊脚楼下扔垃圾,/灭灭凤凰城里旅游业的灯红酒绿”,不成想下了场暴雨,“上游和支流寂寞的垃圾/有了在凤凰城露脸的大好时机”,“书记觉得丢人,游客认出现实/凤凰人习以为常,专业清垃圾的汉子下到江里/凤凰不是凤凰已历多时,/正好可以借江面浮满废塑料瓶和一次性快餐盒喘口气”。显然,这是一种反讽的写作方式,但却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现代化的冲击、旅游业的资源掠夺以及民众的素质不高加剧了凤凰自然环境的破坏,成堆的垃圾湮灭了古城的原始与素朴,沈从文笔下的田园风光已经荡然无存。诗人拷问着当下,为什么GDP的增长非要以环境的恶化和恶性循环来做代价,诗人压抑自己的愤懑之情,以冷“情”的远观姿态去审视这一切,凤凰的环境恶化与变迁无疑是中国当下发展困境中的一个缩影。

诚然,诗人用朴素的语言、素淡的心态展开纯粹的知性写作,往往冷静地沉潜在所描写对象事物的内部,迂回穿插呈现细部结构的枝蔓,并用散文化白描叙述来裁剪时代的侧影,呈现日常生活中的细节、人生命运中的尴尬、悖谬和文化经验。这种片段化的生活融入到诗歌文本中,不仅诗歌外在的表象与内在的节奏极富民歌民谣的音乐性,就是事物的瞬间影像也黑白分明地一帧帧流淌出来。《晨光,西宁》借助冷“色”风景的表达还原城市的日常生活状态,羊肉泡摸馆、银行、咖啡馆、宾馆、服务员、旅行客各色情景一一呈现,这是一种西北风情的美好展示,而服务员与顾客的吵架更是让人充满笑意,人生哲理也就在细节中不言自明。西川曾自述自己是个“经验写作”的诗人,“包括生活经验和文学经验。每个人随着年龄增长都会积累很多经验,很多人写不动了,是因为他对生活中的诗意本身没有发现。一个有创造力的诗人需要在生活中发现过去认为没有诗意的东西。”因此,西川通过无拘无束的想象、跳跃的语言意象组合和叙事性元素把当下生活和当下经验融入诗歌创作,内容简洁明了,诗艺技巧走向反抒情和民歌民谣的路子,使他的诗歌具有了音乐的律动性、深沉的哲学思考,让读者一目了然,读起来很有味道这种音乐性却伴随诗人的创作给我们打开了一个理解人生的通道,例如《开花》。该诗以快板、顺口溜式的语言风格和活泼泼的叙述语气来表达生命绽放的喜悦与快乐,内在节奏的音乐流畅随着押韵的不断变化更富有魅力。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那种韵律、节奏与诗情、诗味、诗境确实相当高超,可以说是西川近作中最具代表个人风格的佳作。“你若要开花就按照我的节奏来/一秒钟闭眼两秒钟呼吸三秒钟静默然后开出来/开花就是解放开花就是革命/一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你若快乐就在清晨开呀开出隐着血管的花朵/你若忧愁就开放于傍晚因为落日鼓励放松和走神或者就在忧愁里开放苦中作乐/就在沮丧和恐惧和胆怯里开放见缝插针”,语言流畅,富有气势,有如鼓点铿锵,让人激动不已,诗人以轻摇滚的音乐风格创作出音乐诗,把开花与人生、与命运、与欲望与万事万物紧密联系在一起。此处,“开花”不仅仅是大自然界植物的“开花”,更是宇宙万物畅想幸福未来的喜悦表达。诗人借助拟人手法为宇宙万物鼓与呼,希望不要太顾虑外在的看法,只要自己过得充实,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只要自己敢于尝试,那么就勇敢的去爱、去表达、去倾诉。“倘若你犹豫该不该开花那就听我的听我的先探出一个花瓣来/然后探出两瓣然后探出四瓣/三瓣五瓣是大自然的几何/但你若愿意你就探出五十瓣五十万瓣这就叫盛开/你就傻傻地开呀/你就大大咧咧地开呀开出你的奇迹来”,这种粗犷的诗风犹如西北黄土高原的民歌民谣,反映出诗人的主体姿态,那就是每一个人都要敢于尝试,敢于解放自己的束缚,勇敢地去接收挑战,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可以说,西川通过蒙太奇剪辑进行“开花”的多元组合,伴随诗味的思维跳跃性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性,形成对宇宙、人生、命运、历史和社会的深沉思考,反映出诗人的历史责任和社会担当,这是智者的个性表达,值得我们敬畏。又如《三座小石塔,或三潭印月》消解了抒情、意象与传统的文化意境,表达日常世相下的人的生活状态,谁能想到“三潭印月”竟然是“三座小石塔”, 在商业化的旅游开发中,风景只不过成为了人类的玩偶与摆设。因此诗人呼吁所有的事物不应加载过多的负荷与符码,而是要通过还原呈现各自的本源,正如诗人所说:“这可是幻境啊,是能够虚度光阴的所在虽灵魂出窍而内心不觉慌乱”。

总之,近年来西川的诗歌更为干净、洗练,其民歌化的音乐性书写、冷“色”“情”的散文化叙述让诗歌的语义更为开阔、繁复。诗人以敏锐地感觉和睿智地观察,掀开被遮蔽的世俗表象,去挖掘事物内在的纹路和密码,在蒙太奇式的原生态叙述表象中反映出人生命运的哲学审视与人文关怀的理性显现,呈现日常生活情境下的时代本相和暖色调。

(作者单位:江西井岗山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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