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迹与凝视(组章)
2015-10-26回族
孙 谦(回族)
印迹与凝视(组章)
孙谦(回族)
杂 色
哦,这个女人抱着她的宠物鸭子,在时常出入的菜市场拣选青菜和萝卜,这个不避讳黄连和黄脸,也不避讳黄粱和黄泉的女人。
这闹市边过街地下通道,总是被一男一女乞讨者的芦笙吹得有些晦暗。他们穿着旧时代的对襟衣服。阳光又怎样?灯光又怎样?如果那韵律一层一层地暗下去,又如何为乌托邦正名。
在另一个过街天桥上,那个断腿的人,又将他的像熏肘子一样的双腿裸露出来,他站在桥中间,用自己失踪的腿说话,考验过路人耐力的间隙。
没有谁能够顺利地登上历史舞台,生活在考验着小学生,他背着比自己身体稍矮的书包,在毒日头下蹒跚而过。
步行者的记忆是被劫持的记忆,当人类被机器征服之后,步行就成了修行者的专利。我既不想修行,又想步行。很多人想修行,又害怕沾到泥水、尘埃。
晚间,我吃到米粥里面的百合是酸涩的,刚买的榨菜疙瘩有一种臭烘烘的味道。
有人依赖着他们的进步观,从先人的骨灰坛中钻出来,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代言者,
他们未几出现,就已经代言。
这些鸽子在大厦形成的峡谷里飞翔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在谷底低矮破旧的楼顶栖落。鸽子有它所标示的归属,也是人的引力所在。
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标记消失,面貌改变,只有一个空名被反复提及,只有人仍走在他的开端和未来之间。他从何处来,就回到何处去。
雨中的苹果
一车苹果倾倒在了公路上。
雨中的柏油马路,雨中的红苹果,都呆呆的,愕然不知所措了。
突然,云缝中射出的光柱把柏油马路和红苹果都照得闪闪发亮。散落一地的苹果,都在一瞬间露出了婴孩的笑脸,这笑脸好像是生命创始以来首次露出的笑容。这笑容不像是为了获得庇护而发出。也不像是为了使唇齿的噬咬而欣悦。
哦,天园的禁果,亚当和夏娃偷食的禁果。那散落一地的苹果,带着一脸婴孩般润泽的笑望着天,既使此刻有某种致命的倾轧,使它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是的,我闻到那苹果的香味,有一种血肉的气息。
印 迹
夕晖蔓延天祭的流火。青蓝雪峰的脚下,那蜿蜒而下的赤色砂岩城墙,那修饰如音乐般的宫堡,接引夕晖放纵而神秘的火势。红光以音乐流出,流入你的内心。红光宣告的秘密与你内心的秘密,达成白首生死之盟。其实,红光本身并无奥秘,她已将光阴的胴体坦示无遗,倘若你有各样的奥秘。红光本身并无爱恨,在这里,在此际,战事与情事,都已悄然消弭在杂草和乱石之间,倘若你有各种的爱恨。倘若你还有一脉温情随着山泉奔涌而下。你对着一潭碧水察看光阴,犹如对着镜子凝视自我。青空的星眨着眼,在你眼睛里悲歌已成绝响。纯净如水的火,瞬刻吞噬了你。那随红光而起的,是理解记忆,而不是沉溺。你只是要回归红光的源头,回归那痛,犹如斑斑锈迹的青铜古剑回归锋刃;犹如沾满泥土的秘色瓷器回归光泽;犹如流火结成语词,随光而逝。
雨的时辰
雨在下。铁窗在生锈。蒙尘的窗玻璃着了雨点。梧桐的落叶敲打着断墙。蟋蟀金属音质的颤鸣时断时续。乌鸫试了试嗓子就没有唱了。斑鸠接住了乌鸫的音调就不再停止。一只蚊子的哼吟从耳边掠过。
再接着是老鼠在橱柜里窸窸窣窣的动作,该不会是在有她签字那本诗集上咬文嚼字吧?手机铃声是第三还是第五次响起了?听不来是楼上还是楼下的。
男人和女人的声息好像突然停下来了,也听不来是楼上还是楼下的。
天花板上的那只蜘蛛又在织补破网了,有时它会逸出那张网,到其它地方寻找食物。
这座老楼老院子的事,总是被没完没了的雨水认领。
雨中的朽木也在继续腐烂吧?蚂蚁也该在墙角上打洞了吧?云的涌动一直没有止息过吧?蚯蚓也该在泥土拱动了吧?
昨天在雨中的街道边看到了一只蚯蚓,它在清澈的积水里洗澡,那积水映着大厦和车辆的倒影,它就在那倒影中无所顾忌地来回扭曲翻滚着它血红的赤裸的身躯,似乎,它的幸福就是这整个秋天的幸福。
书上的字迹再次模糊起来,即便是莱昂纳德·科恩的《渴望之书》也难以让人兴奋起来了。“时光感觉多么甜蜜当一切都太晚 当你不必再跟随她摇曳的臀部 一路进入你饥渴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