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杰出政治家学用权

文 / 徐亦立　企安达公司亚太区人力资源总监

向杰出政治家学用权

文 / 徐亦立企安达公司亚太区人力资源总监

古往今来，有不掌权、不用权而成大事者吗？没有。“谋”乃用权所需，使用恰当是为“贤者”。

对于政治，一般人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于公司政治，一般人抱持“明哲保身”的态度。疏远多半出于误解。“政治”的基本含义是团体对利益攸关之事进行集体决策，也代指各团体为了各自利益而结成的特定关系。既然公司是由利益交错的人群组成的，决策又是最重要的公司行为，“公司政治”就是必然的存在，大可不必谈虎色变或者将其妖魔化。

“公司政治”与“权力斗争”的混淆，是其讨人嫌的另一个原因。普通人听闻该词，脑中立刻升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画面。道德洁癖的人自命清高，视其为人性弱点而痛心疾首，避之唯恐不及；愤世嫉俗的人奉行犬儒，视其为无聊举动而冷眼旁观，默而等看笑话。两种观点都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在公司的金字塔组织结构（无论如何扁平化，仍然存在）中，对决策的影响力是一种稀缺资源，为此而争取是必须的。

古往今来，真的有不掌权、不用权而成大事者吗？凡担任管理职务，在承担某种责任的同时，也掌握相应权力。权力和责任是互为依存关系的。英国诗人吉卜林（Rudyard Kipling）说：有权无责，古来娼妓之特性（Power without responsibility: the prerogative of the harlot throughout the ages）。过了一个世纪，作为回应，英国剧作家斯托帕德（Tom Stoppard）说：有责无权，古来宦官之特性（Responsibility without power: the prerogative of the eunuch throughout the ages）。犀利而中肯。

变革须用权

怎样运用权力才恰当？理念和追求有别的人，显然答案不同。将权力与变革管理联系起来，是一种有益的思考框架。权力运用得当，促成变革实现。毋庸讳言，对幅度甚小的渐进改良，依赖体系的自身完善足以完成，也更为恰当，萧规曹随甚至无为而治也是可行选项，肆意使用权力去助推反而可能造成恶果。然而，覆地翻天的重大变革，势必要坚决而巧妙地运用权力。

面对变革，组织内人的态度是多样的。支持者多半是期待从结果中受益的人，反对者多半是既得利益将受影响的人，旁观者是暂时摸不清头脑的大多数人。权谋的名声并不好，但对团结大多数人实现目的则大有裨益，这恰恰是变革管理的基本要旨。嫌弃公司政治“肮脏”，一味骑在白马上进行道德说教的，并不是变革英雄，而是堂吉诃德。

公司政治该怎么玩？最好是从杰出政治家身上汲取营养。有三位举世公认促成重大社会转变、为多数人景仰的大政治家，细细品味他们运用权力的过程，厘清对他们的常见迷思，或许可以有所借鉴。

适时强势出重拳

举凡企业面临重大转型，避免久议不决的僵局，林肯总统的做法足可借鉴。

亚伯拉罕·林肯是美国第十六任总统，甫一上任就遇上南方邦联退出合众国。工业强盛的北方希望顺应产业革命，大力发展依靠自由劳动力的工业，而农产品外销的南方则依赖奴隶才能生存，双方利益有根本分歧。林肯起初采取柔性策略，试图以赎买和平终止奴隶制，又利用税收制度造成有利于工业发展的局面。但战争爆发后，林肯转而采取强硬立场，对内动用优势武力夺取南方土地，对外以贸易封锁蚕食南方财政，最后终于逼迫对方就范。林肯维护了美国统一，解放了黑人，为经济发展注入了活力，由此美国才走上强盛国家的道路。

即使政策有利于大众利益，领导者仍然会面临少数派的顽固阻挠。单纯利用理性说服，很容易形成拖宕，错失政策奏效的时空。

一百二十年后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主导国企私有化，实力强大的工会势力出面反对，最后形成1984～1985年的煤矿工人大罢工。撒切尔夫人早有充足准备，利用国家煤炭储存，避免罢工对电力供应构成影响。她寸步不让，最终大获全胜，由此获得“铁娘子”的美誉。撒切尔夫人治下的英国完成产业转型，延续了经济增长的势头，和林肯可说是异曲同工。适时重拳出击而强势推进变革，正是林肯式的高明权谋。

一百五十年后，同样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当选总统奥巴马，却没有学到这一课。在民意基础广泛的移民改革问题上，他一再错失时机，面对共和党人杯葛，未能展现出必胜的勇气和决心而停滞不前。到了第二个任期内，共和党主导参众两院，他改为用行政命令曲线推进，因遭到法律挑战而搁置，结果社会观感不佳，声望跌至最低点。

举凡企业面临重大转型，管理者如何避免久议不决的僵局，确保公司向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进，林肯总统的做法足可借鉴。未必要“唯我独尊”，但“求同存异”必须建立在对公司战略高度认同的基础上。最常见的转型，莫过于新管理者到位后带来的新思路，往往不容易为已经在位多时的高管所理解和接受，与其让对方勉为其难，不如痛快决定。万豪敦（Frans van Houten）走马上任飞利浦首席执行官不到半年，管理委员会就全面换血，人力资源全球负责人（Hayko Kroese）被迫离职，感言里满是愤懑和反讽：CEO-HR关系不可调和（The CEO-HR relationship should never becompromised）。由此而引发一系列大动作调整（包括出售历史悠久的家电和照明业务单元），促使飞利浦向着医疗保健的方向全面进军。

因势灵活结盟

如何循序渐进挑战并颠覆内部和外部的既有规则，圣雄甘地的做法足可借鉴。

莫罕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印度民族主义运动和国大党领袖。他发起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让强大的英帝国束手无策。仔细检视甘地的斗争历程，不难发现他与错综复杂的各派势力打交道时，或敌或友的态度变迁。对英国，1915年他建言争取印度自治，1919年阿姆利则惨案后则转而推行不合作运动，导致印度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对真纳为代表的穆斯林力量，他时而与其达成友善默契共同对付英国人，时而造成敌对局面争夺民族运动领导权。日本入侵缅甸时，他甚至考虑与日本人合作加速独立进程，在获取英国人的更多承诺后才放弃。二战结束后，他提出“英国人撤离印度”的口号，并最终促成印度独立。

政治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甘地在不同时期对英国人和其他人的态度，背后都是对当时国际和国内政治局势的精心盘算。丘吉尔把他仅仅看成身披粗棉布长巾的煽动者，无疑低估了其政治智慧。因应局势而灵活结盟，正是甘地式的高明权谋。五十年后甘地创立的国大党似乎丢失了这个传统，与民情脱节严重，在大选中僵化思维呈现，固守过时口号，输到不能再输。反而是税务官员柯日里瓦尔（Arvind Kejriwal）顺应民心，高举反腐败大旗，扩张声势后组成新党派——印度平民党，依靠变通的选举策略在新德里地区获胜，当选首席部长，继续推进自己的政治议程。

目光长远的管理者，在公司里如何循序渐进挑战并颠覆内部和外部的既有规则，圣雄甘地的做法足可借鉴。面对外部的行业巨人时，避让锋芒乃至示弱是必须的，乔布斯刚返回苹果时头一个举动也是向微软提出合作请求，时来运转之后，再推出明星产品苹果手机把对方打成残废。在内部，管理者要懂得审时度势，在利益最大公约数主导下，合纵连横才能扩展影响力。推特（twitter）有四位创始人，迪克·科斯特洛（Dick Costolo）不在其中，直到2009年才加入。一年后首席执行官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休假暂时离岗，科斯特洛代行职务期间，积极与创始人兼前任首席执行官杰克·多西（Jack Dorsey）结成亲密关系，最终让自己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主导了推特的上市。

优选目标发力

如何推动产品、营销或者运作流程重塑，马丁·路德·金的做法足可借鉴。

马丁·路德·金博士是美国黑人民权领袖。《解放奴隶宣言》发表一百年后，金博士发起“向华盛顿进军”行动，在林肯纪念堂前做了《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1955年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罗莎·帕克斯女士因拒绝给白人让座而被捕，引发一连串抗议活动，掀起民权运动高潮。金博士正确地认识到，违反隔离法令而将案件带上法庭，是争取曝光吸引支持的上佳策略。问题是：为什么是帕克斯女士？叙述者通常选择忽略的事实是：她不是唯一为反对公交隔离而被捕的人，甚至不是最早的人（同一年有莎拉·路易斯·凯斯，更早有艾琳·摩根）。更重要的事实是帕克斯女士是美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秘书。

嫌弃公司政治“肮脏”，一味骑在白马上进行道德说教的，并不是变革英雄，而是堂吉诃德。

之前的当事人各有品行瑕疵，为其背书容易遭致对手“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污蔑而破功，所以金博士引而不发。直到形象更好、受过教育、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统的帕克斯女士的案件出现后（也有人揣测，身为协会秘书，她可能受到暗示去故意违法），他才发动大规模抗议。如果金博士不仔细地挑选斗争方式、场合和人物，美国黑人权利的进步或许还会被延误。抓时机选目标发力而一击即中，正是金博士式的高明权谋。金博士身后的黑人民权领袖却渐次偏离这一方向，无论杰西·杰克逊，还是阿尔·夏普顿，都没能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主张。反而是同性恋平权运动，以婚姻权利为突破口，精心挑选温莎女士为原诉人，最终获得最高法院判决支持，将同性恋议程向前大大推进。

受命转型的管理者，在公司里如何推动产品、营销或者运作流程重塑，金博士的做法足可借鉴。变革管理中卓有成效的第一步非常重要，选取的首个项目，成则能树立个人声誉，提振大众信心，败则会质疑声浪四起，后续难以为继。梁建章在美国研究人口学后回到携程，发现当初优势早已不在，前任范敏把太多精力放在资源整合和产业链控制，公司丧失创新能力。重任首席执行官后，梁建章马上有针对性地主导三大变革：移动化、平台化、小团队化创新，当务之急则是推行职权下放与激励和风险同步，鼓励自主权、能动性，提供容错空间，使公司成为快速推出创新产品的孵化器。对症下药之后，携程经营局面重有起色，核心业务增长提速，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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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伟大的政治家都在最伟大功绩接近完成时意外死去。林肯遇刺后八个月，宪法第十三修正案被多数州认可；甘地遇刺时，印度独立还不到五个月，百废待兴；金博士遇刺后六天，《1968年民权法案》被众议院通过。惋惜他们英年早逝的同时，也该欣慰他们身后传奇长存、惠及众人。或许离世反而使荣耀成为永恒，免除污染和折损的风险。同样道理，当管理者离开企业的时刻，应当能为自己善用权谋留下的成果而感到满足。正如某位澳大利亚人所说的：公司政治现实避无可避，手段高明方可铸就传奇（Corporate politics is un-avoidable reality； the way you play it will be your leg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