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旅途
2015-10-23卢江良
一株被遗弃的沙漠之草
偶然遇见它们,是在腾格里沙漠。它们就在那里,零星地生长着。第一眼看到它们,便被它们的坚强折服。是呀,在那辽阔荒凉之地,没有人为的培植,缺乏雨露的滋润,还要备受风吹日晒,以及沙的侵袭,它们的成长是多么不易!
刹那间,有一种念想,强烈地占据我的心头。对,我要拔下其中一株,带回远在千里的家乡,种植在窗台的花盆里,告诉我的孩子,以及所有看到它的人,它是一株长在沙漠里的草。但它不是一株简单的草,它有着其他草没有的坚强。
于是,我蹲下身,选择了其中一株。它,显得很渺小,原以为一用力,就能连根拔起。可惜,我错了。我费了不少的劲,才终于将它拔出来。而在拔的过程中,我惊异地发现:它的根竟然如此之长!这可是其他地方的草,所不具备的。
当天,从沙坡头返中卫城,我一直携带着它,时而放在包里,时而取出观赏。到了晚上,住进宾馆,因担心它会枯萎,我将它从包里取出,放置在电视桌上。确实,经过半天的“奔波”,它显得有点无精打采,但依然透着坚强劲儿。
翌日清晨,从中卫赴银川,乘大巴到中途,我猛然发觉,自己将那株草忘在了宾馆。要返回宾馆去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关照导游,让宾馆给我寄回,也会显得非常滑稽。因为它只是一株草,一株在别人看来不名一文的草。
在接下去的旅途中,我千方百计地设想着,当宾馆服务员看到它时,会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景?但非常遗憾,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只能想象出惟一的一种:服务员看到它摆放在电视桌上,随手拿起它,扔进了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里。
就这么简单。是的,确实如此。如果换了一朵花呢?我想,情况也许会不一样。服务员看到它时,第一时间肯定会想,应该是宾客忘拿了,她会赶紧联系前台,让导游转告于我。换成其他物品也一样,景况肯定与那株草完全不同。
其实,不要说服务员了,就是我自己,又何尝真的在乎过它?尽管发现它的时候,我的心头充满着崇敬,甚至视它为精神的象征。但在实际操作中,很快遗忘了它。假如,它不是一株草,而是一块玉石,我还会不会如此怠慢?
退一步讲,就算我不遗忘,又会怎么样?假设我将其带回家,种植在窗台的花盆里,每天给它浇水,精心培育,面对每一个来访者,兴奋地告诉他们:“这是一株长在沙漠里的草!”可结果又将如何?等待它的依然是渐渐地枯萎!
而站在那株草的角度上,它虽然在沙漠里得不到丝毫呵护,还得经受风沙和烈日的肆虐,但依然艰辛且不失快乐地生长着。可是,一份外界的力量,以“崇敬”的名义,将其连根拔起,带离了自己的家园,最终惨遭夭折的命运。
这让我联想起曾生活于斯的党项族,他们原本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生活,不幸被西夏统治者“重用”,在他们的统治下,逐渐形成著名的党项八部,不断入侵别国边境,末了随着蒙古帝国的崛起和侵略而被灭族。
虽然我不是西夏统治者,那株草也并非党项族,但在我拔下它的瞬间,已扮演了类似于西夏统治者的角色,而它也暗合了党项族的命运。我们都以“爱”的名义,将其占有,然后就是利用或遗弃,最后置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
譬如,在我们文艺界,有这么一批作者,他们热爱文艺,努力创作,但久而久之,创作便演变成了一种工具,或靠它依附攀爬,或以它谋取名利。当他们“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回过头来打量文艺,它已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通过遭遇那株草和分析它的命运,让我对“爱”这种行为有了全新的理解。可以这么说,那株草因我自私的爱而断送生命,但它永远扎根在了我的心灵之上。从此,它的每一次拔节,它的每一寸成长,都将警示我怎么去“爱”。
西夏王陵的“恶之花”
走近西夏陵园,是初秋的一个午后,那天阳光明媚。我站在陵园入口,放眼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以贺兰山为背景,一座黄土筑成的小山丘,巍然地矗立着那里,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岁月磨砺的苍茫……据说,这就是李元昊的“泰陵”。
听导游介绍,在整个陵园中,类似于这种“小山丘”有9座,分别葬着西夏10代帝王中的9位。除此,还有253座陪葬墓。这使得这个陵园成了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地面遗址最完整的帝王陵之一,被盛誉为“神秘的奇迹”“东方金字塔”。
而我望见的这座“泰陵”,系9座王陵中规模最大的,茔域面积达15万平方米,据考古调查称3号陵,俗称“昊王坟”。至于为何被考古专家认定是李元昊的陵墓?无论从导游的解说中,还是网上汗牛充栋的资料里,我都没有找到答案。
然而,我想,将其认定是李元昊的泰陵,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说实话,就算他实际“屈埋”于所有帝陵里最小一座中间,如今考古专家硬将其“移”到最大一座里面,我们也不会轻易提出异议,毕竟他是西夏的开国皇帝呀,功高盖世!
尽管,西夏曾经的建国,在目前看来,是一种尴尬的存在。因为当初的西夏和作为其敌国的辽、宋和蒙古,如今都隶属于中华民族,你脱离宋朝的统治,擅自搞“独立”,说好听些是“行使主权”,说难听点就是“搞分裂”,破坏团结。
不过,我搜索到的相关西夏史料,对其“独立”都是持肯定态度,就是对李元昊个人的功绩,也大都围绕在这一方面,诸如:自立为帝,多次与宋、辽交战,三次大败北宋,并大胜辽国,奠定西夏在辽、宋两国的地位,堪称一代英豪。
那么,“独立”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否真的那么有益?这不能一概而论,关健还得取决于一个国家对于“独立”的前提是什么。譬如,像美国的独立,是因为殖民地人民不满英国的盘剥和束缚,双方矛盾日益尖锐,最终导致战争爆发。
但独立前的西夏,其实不存在这种矛盾。相反,他们对于中原政权“俯首称臣”,换取了统治地位和大量赏赐,得以不断延续、发展。倒是独立后,反而多次发生弑君、内乱,经济也因频繁的战争而趋于崩溃,最终于公元1227年亡于蒙古。
都是“独立”,对于美国而言,是一次资产阶级的革命,大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为美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宽广的道路。可对于西夏来说,却无异于一株“恶之花”,虽然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含着毒素,最终为西夏的灭亡留下了隐患。
原因何在?在李元昊父子对话中,我们多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李父说,我们民族30年锦衣玉食,都是大宋的恩德,不可以辜负!李则驳斥道:“穿着皮毛做的衣服,从事畜牧工作,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应该称王称霸,何锦绮为?”
对于“独立”的认识,李光耀曾这样回忆说:“我们从没争取新加坡独立。在居住着1亿多马来回教徒的群岛上,我们华族人口简直微不足道。新加坡是马来海洋中的一个华人岛屿,我们在这样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里如何生存呢?”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被誉为“新加坡国父”的李光耀,针对新加坡与马来亚合并,还是被独立开来,更多考量的是“带来富裕、稳定和安全感”,而不像李元昊,实行“独立”的目的,无非是凭着“英雄之生,应该称王称霸”的个人野心。
由于出发点相反,方向自然南辕北辙,结果也就迥然不同。所以,我们在实行“独立”前,首先应该慎重地想想,我们实行它的目的,是为大多数人谋取福利的,还是只为绝少数人攫取私利,如果是前者,值得称颂;假如是后者,理应抵制。
而我们在追溯历史,评述那些“独立”事件时,也不能只要它跟“主权”沾上了边,不管它给当时的民众带来了多大伤害,也无论它给那个时代造成了多大灾难,一律以“歌颂”的调子定音。这说到底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非常值得警惕!
游罢西夏陵园,我再次站在入口,回望了一眼泰陵,这个黄土筑成的“小山丘”,在贺兰山的映衬下,“萎缩”在落日余辉里,显然那么渺小而卑微。在我眼里,它不再是“东方金字塔”,而是一株充满私欲的“恶之花”,被远逝的岁月尘封着……
作者简介:
卢江良,本名卢钢粮。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理事。在《当代》《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刊发表、转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