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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春凤(小说)

2015-10-23卞优文

翠苑 2015年5期
关键词:铭刻丫头表妹

1949年春,解放军过江,吴红生就地转业留在了安家舍。他的老家在江北,也不知道何县何乡,他也不说。他虽没什么文化,但平易近人,和谁都聊得来,不像个乡干部的样子。有人和他说起这个,他哈哈大笑,说,我不就是个穿了几天军装的农民么,还有什么架子?

在他所有的底层朋友中,挑水阿祥是走得最近的。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阿祥的全名,知道他姓汪的就更少了,大家只知道阿祥是挑水的,一天到晚就是挑水,这家饭馆的水缸满了,去给那家老虎灶上挑,接着又去下一家。阿祥个子不高,但敦实有力,大腿粗得像两只水桶,挑着两满桶水,一步是一步,水不晃一点出来。他就凭力气养活自己,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晚上就睡在许家诊所里,免费住。三十多了,也没说上个媳妇,但看他也不着急。晚上喜欢喝口酒,酒量大,酒德好,一般不醉,偶尔喝醉也不撒酒疯。那时的乡干部也没几个人,本地的下了班就回家了,吴红生就会找阿祥来坐坐,问问镇上的情况,阿祥会一五一十,把犄角旮旯的事都讲出来。混熟了,阿祥就老吴老吴的叫了,有时老吴留他喝酒也不推了,坐下就喝,比老吴还喝得多。老百姓就说,共产党真是老百姓的党,换了过去,乡长坐在独轮车上,阿祥这样的人站在边上叫一声先生,人家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

老吴和阿祥不仅交上了朋友,后来还成了亲戚了。土改后,阿祥分了地分了房,老吴就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了阿祥。老吴的表妹和老吴说话是一个口音,她姓李,老吴叫她春凤,阿祥也叫她春凤,满街的人就都这么叫了。春凤嫁过来时,把街上的人都惊着了。这春凤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嫁给阿祥这样的人呢?何况老吴自己也没有老婆,表妹也是可以做老婆的啊,林妹妹不就是贾宝玉的表妹吗?

阿祥和春凤结婚后不久,老吴也和小学的小封老师结婚了。

有脑子好使的人就说,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过了一年,老吴和封老师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春凤却毫无动静。又过了二年,老吴又有了个女儿。春凤还是没有动静。有脑子好使的人就说话了,我说不那么简单吧,人虽漂亮,却是个不下蛋的。旁边有人说话了,即使不会生,阿祥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也是有福了。旁边的人就都点头,说,是是是。

阿祥对没有孩子,起初并不在意,娶到春凤他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再说,他也问过诊所的许先生,生不生孩子也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也可能是男的有问题。许先生说,有空可以来查一查,回去和春凤一说,春凤说,要查你去查,我不去。阿祥也就没去。春凤没有自己的孩子,对别人家的孩子,就喜欢的不得了,特别对老吴家的,经常去看,去抱,有时还把大的带回家住,小封带孩子辛苦,也乐得春凤帮衬。因为孩子的原因,两家经常在一起,尤其是晚饭,常在一起吃,小封春凤照料孩子,老吴阿祥喝喝酒,其乐融融。

让那位脑子好使的说对了,事情还真没那么简单。

事情是小封生了第三个孩子后出的。这个小丫头是个人精,特别讨喜,四五个月就嘴里呜里哇啦的,好像听得懂大人说话了。小封前面有俩孩子了,越发忙不过来,春凤就一直帮着带,几个月下来,就离不开了,有时晚上回家了,还要找个借口再来一趟,看一眼小家伙,回去才睡得踏实。有次,小封正和小丫头在疯,春凤站在旁边,就说嫂子真是有福,有儿有女的,瞧这丫头,谁见了不喜欢。小封也正在兴头上,随口就说,你要喜欢,就领回去养呗,我还嫌吵呢。小封说过了,第二天就忘了。春凤却上了心了。她知道小封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口气里透出的是对丫头的喜爱,也有女人的得意。但春凤却睡不着了,仿佛内心深处有个最柔软的东西,被小封一句戏言给撩得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过了几天,老吴就带玩笑似的对小封说,你说把二丫头送春凤啦?小封一听,心里就不开心了,你春凤怎么倒当真啦,即使当真,你也可以对我说,怎么还要通过老吴来说。小封装傻道,就是我舍得,你能舍得?老吴嘿嘿一笑,反而不便表态了。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住春凤家隔壁的童家媳妇来家里,说了些闲话,就说到春凤和阿祥了,说两人真可怜,家里冷冷清清的,幸亏有你家老吴照应。说着说着,童家媳妇低声对小封说,前几天我看到你家老吴从春凤家出来,眼睛还是红的呢,好像哭过的,我又留心春凤,过了老大一会儿才出门,眼睛都还是肿的,也不知这兄妹俩遇到什么伤心事呢。小封不能说不知道,只得模糊地说道,什么事?还不是老家那些伤心事。哎!

本来话到这儿也就完了。不知道怎么了,这童家媳妇走的时候,脚都跨过门槛了,又回头问了一句,封老师,这老吴和春凤,是什么表亲啊,姑表还是姨表?

得,真所谓一句话唤醒梦中人。小封和老吴结婚这么多年,从没去过老吴的老家,也从没听说过有其他什么亲戚。她也问过,老吴只不耐烦地说一句,没什么人了。难道家里除了这个表妹,其他人都死光了?

从此,童家媳妇这一问,就成了小封心里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封越来越感觉到这对表兄妹有点不像,要拔出这根刺的愿望也就越加强烈了。小封渐渐看出,老吴是真心想把二丫头给春凤的。有一天她就对老吴说,你把你和春凤你们老家那点事说出来,我才会同意把丫头过继给她。

小封做梦也没有想到,她逼出了一段让人伤心欲绝的往事。

1940年,农历龙年六月初一,吴红生十七岁,正准备着第二天做新郎呢,他娶的是邻村的漂亮姑娘春凤,十六岁。不知是哪个恶人多嘴,这事让炮楼里的鬼子知道了,夜里就把新娘抢进了炮楼,后来又送进了城里。红生打听到了她的下落,就想着去救她,托人说情,花钱去赎,都可以。

红生到了城里,遇到一个人,正好在春凤关着的地方做杂役。他听红生说是来救人的,狠狠的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了。这姑娘长得漂亮,才几天,就被这帮畜生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那些日本兵排着队在外面等,每人手里拿一个小纸袋,上面写着“突击一番”几个字,里面是避孕套清洁液,他每天都要倒掉好几桶呢。那些日本兵知道新来的是良家女子,就偷偷地不用纸袋里的东西。这个杂役是个饶舌的人,等自己说完了,才问红生要救的是什么人,当听说是他的新娘,才连声叹息着骂自己多嘴。

红生没有救出春凤,也没有回家,直接就投奔了抗日游击队。

春凤在里面一年多,身体就坏了。家里托人带进去一包烟土,春凤吃了眼看不行了,才弄出来的。抬出几里地,眼看真的不行了,连抠带吐,把烟土又给弄出来,才捡回一条命。

抗战胜利后,红生也曾想再跟春凤结婚。但是已经不行了,一看到春凤他就会想起那个杂役的话,仿佛看到一队日本鬼子在她门口排队。红生回部队前,对春凤说,今生做不成夫妻了,但他会管她一辈子,不会叫她吃苦。

往事讲完了。红生好像做了一件一直想做,又一直没有勇气做的事,一旦做了,浑身反倒有一种又痛又轻松的感觉。小封已是泪流满面。虽然听说过这种事,但一旦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心里还是有一种从没有过的伤痛,痛彻心肺。小封一把搂过老吴,说,你这么些年,熬过来不容易啊!

二丫头过继给阿祥春凤后,取了个不像女孩的名字,是小封起的,叫汪铭刻。

两家人因为有铭刻这个纽带,就更像一家人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有了铭刻,春凤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

阿祥不知道什么,红生、小封,还有春凤,都把往事埋在了心的最深处。

有一天,“文革”突然来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了,而且跟谁都有关系,谁也跑不了。

这是一个刨根究底的时代。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要再翻出来。外调的人满世界跑。

这一年,铭刻已经小学四年级了。有点懂事,又似懂非懂。外调回来的人宣布,李春凤是日本婊子。当吴红生挂着走资派的牌子游街时,李春凤也被挂上日本婊子的牌子游街。

第二天早上,铭刻去灶屋,发现娘已经吊死在梁上了。

爹爹阿祥已经出门去喝酒了。早上喝酒容易醉,最近他却偏喜欢早上就去喝。

作者简介:

卞优文,自幼爱好文学创作,曾发表若干作品。常州市新北区作协主席、新北区教育局长,多年从事教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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