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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外一篇)

2015-10-23王痴痴

翠苑 2015年5期
关键词:曾祖母木桶老太

王痴痴

看完《归来》的那天夜里,我被自己哭醒了。

 电影的剧情把你带回了我的家,却不是陆焉识。我抱着你恸哭,泣不成声。

 于是潮湿的枕巾凉醒我的神经,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记忆在夜半时分开闸,洪水猛兽。

16岁那年的机场,第一次学会和身边的人告别,一个人出国特别怕。你和妈妈拉着我的箱子,为我送行。你在那一年已经算得上一个成功人士,内心十分强大且膨胀的你告诫我,花这么多钱让我出国如果我混不到精英阶层就太丢你的人了,我的美好未来都是你造就和给予的,这是我人生第一步的独立和成长,远离熟悉的一切,切断依赖的根源。你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我看见妈妈柔软地眼泪一次次溢出眼眶,她忧伤地坐在你身旁,总是一次又一次背过身去擦擦眼角。她不敢让你看见,怕你怒吼她的没有出息不成大事,不配待在你的身旁。你总是用母亲做个反面的教材来教导我,女人一辈子,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千万不要像没用的女人一样只会嫁人生子,只知道儿女情长。

 飞机准时起飞,离地那一刻,我勇敢地放声大哭,终于和你再见了,你终于再也见不到我那些令你鄙夷的软弱,虽然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那样想你。

 阳台上的夜风享受着孤独的畅快,孤独有孤独的好。烟丝从我的食指和中指之间飘扬起航,随意自然无拘无束。

 这场景真是我的写照,14年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来去如风,活得像梦一般自由。

 我以为你也渴望自由,所以你和母亲的离异我并不诧异。你那样成功,尽管母亲依旧美丽,可是她对生活的心如止水早已无法安放你对人生的青春重回。可是你既然出城而去,为什么再一次把自己陷进围城。这一次,你娶了一个漂亮年轻的姑娘,你们有了一个可爱阳光的小男孩宝贝,我看到你晒的照片,幸福地足以让我融化。在多年未见你的爱恨交织里,我不再幻想重逢,我知道那个小朋友,足够取代我了。

 每次想到你,情绪不能自已,这些年其实存了很多话想和你说,却从来不打扰你。这一点是不是继承了你的基因,你也从未联系过我。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竟然在你所在的城市,拿着外国国籍享受部分特权,过着所有人艳羡的金领生活,却向往最简单的一家三口清粥咸菜的小日子。

 天快亮了,东边天空里熙熙攘攘的地方开始发白,亟不可待地拯救这黑暗里的混沌。一夜的失眠平衡了之前总是睡到自然醒的懒惰,欢乐和忧愁构成了人生的完整,这才是正常。

 前些年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夜里,突然很想见你,三九天的寒冷至今难忘,我裹着皮草大衣出门,把车停在你家的小区门口。从黑暗等到东边天空里熙熙攘攘的地方开始发白,我猜想你会不会牵着你家宝贝的小手出门,还是像贝克汉姆抱着七公主那样的托举,又或者携手你的娇妻一起跑个早步什么的,把样样人世间的幸福诠释给我看。后来,天实在太冷了,我也实在太冷了,最终没看到你就走了。

 看来是又成长了,按捺情绪的能力更进一步。

端午节快到了,母亲会烧一桌好菜,再包上一堆纯白的粽子等着我回家去。母爱是唯一令我不孤单和温暖的情结,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美丽的女人,只是你不懂。

 端午节之后,六月还有一个节日,那是一个周末。许多孩子会借那个节日向他们心中的大山表达自己的感恩。我总是会在心里想念曾经的那座山,想得越清晰越隆重越好,那样才是极具形式感的过节。

 许多年了,我在这样的节日前夕,习惯了望山归来。

小家闺秀

 送老太太离开人世的那年,我才12岁。

 老太太留给我的记忆不多,清晰的印象是她豁着嘴冲我笑,嘴边腮边眼角额头都是深刻的皱纹。可她又不同于其他会豁着嘴笑、皱纹爬满脸的老太太,她是最甜美温和的老太太,她是王章氏,我甚至连她的闺名都不知道。我这代的孩子叫她“老太”,她是我的曾祖母。

 老太太很早就守寡,曾祖父本是个富二代,家道中落,身子不济,倒下一病不起,从此屋里屋外都靠老太太一个人撑着。祖父和祖姑母在老太太的独自抚养里成人,祖父进城之后,带着孤单的老太太一起住,这便是我和老太太相识的由来。

 那还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事情了。

 见老太最铭心的画面,那是母亲帮她完成的一次沐浴。那时候没有热水器,没有地暖和空调,大冬天的帮老人洗澡着实是件费心的事。母亲从上午开始忙碌着烧水,用滚水把盥洗室的大木桶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借着中午阳光最温暖的时刻,在盥洗室四面灰灰的墙群包围里,往木桶上支起了厚厚的塑料帐子。小屋顶的那一扇玻璃窗户里,是直泻而下的一道浓厚光束,暖和地晒起飘在空中的飞尘,晒亮了木桶和帐子,和那灰灰的四壁。母亲开始把帐子拉开一条细缝,把一上午积攒的开水逐步往木桶里倒,倒了大半个木桶的开水以后,母亲再添凉水,不停搅拌,时而伸长胳膊试试水温,到了某个温度,就合上帐子缝,去老太的小屋招呼她进盥洗室。水雾升腾,红帐中是老太赤裸的上身,母亲站在一旁,帮她擦拭背后。我站在小小的一角,清楚看见一个老妪的身体,竟然依旧是白皙无暇的肌肤,细细的皱纹,在水汽里看得倒也并不明显,加上老太的背挺得很直,长长的头发绾在肩上,那个梦幻的瞬间,我可以看到几十年前的她,是有着一副如花似玉的容颜,和大家族里少奶奶身份的那个王章氏。

 那次以后,我对老太有着一种向往,那应该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追随,总想去接近她,了解她,并且学习她。

 老太住在祖父家中最东边的一个房间,很小,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小木床,和一个小梳妆台。木床很是简陋,床上用的褥子,盖的被子却是十分讲究的。老太只用绸缎和锦缎的被套,身下的褥子也是这样滑溜溜的材料,上面绣着五颜六色的图画。现在能够想起的,是龙、凤、香梅、绿草、闹海的娃娃等等,那时候看得多,经常抓起被褥捏在手里看,老太很是不舍,又不忍对晚辈多加指责,她只能微笑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轻抚啊轻抚,莫要伤着它们!

这样来回说上几次,喉咙就不舒服了。老太又会坐到梳妆台前,拿起她的痰盒子,往里面垫一片剪好的报纸,慢慢把痰吐上去,悄然无声。再把报纸拿出裹好,扔进屋门口的痰盂,轻轻盖上痰盒子。这些步骤都完成以后,老太会摸出身上的手帕,把嘴角的痰迹抹去,永远是一副清爽整洁的干净模样。那个痰盒子,后来在老太下葬的时候,被祖父埋在了地底。那是个十分精致的器皿,景泰蓝的花色,是一个圆圆的小碗,碗上有一片盖子,单那外形和做工,就能看出是过去大家族里带出来的古董,可惜全家的后人没一个爱财之人,宁愿将其入土,不愿流于市集,所以对于它的价值也无从获知。

 对曾祖母的生活的回忆,都是片段式的回放,时不时脑子里会想到某些场景里的细节,因为时间久远,往往想到的就是某些定格。比如她的笑,她吃饭时的样子,她怜爱我的眼神,她握住母亲的手游走在弥留之际……

 我至今时常问起弟弟妹妹,对老太还有什么印象吗?他们几乎很是淡忘了,只记得相框里那张枯槁的老妇人的形容。而我,或许是她最疼爱的重孙辈的缘故,对她挂念极深。母亲告诉我,老太喜静,一个人待的时间多,尤其不愿被孩子们打扰,嫌孩子话多嗓门大,吵得她头痛。于是,她会在房门口挂个锦袋,袋子里常备着时令的糖果,孩子们捞空了锦袋便一哄而散了,唯独我不爱糖果,就爱在其他孩子走了以后静静踱步进屋,坐在她身前,一声不吱。老太在这个时候,会半倚在床沿给我讲她的往事,她说得细腻,我听得入神,一老一小四目相对,能呆上大半天的功夫,相处地十分投契。

 家里人都说我和老太很是有缘,神情气度相似,且生肖又是一样。母亲说当年,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曾祖母就开心地告诉母亲,她肚子里是个女孩。那个年代,我的祖父母求孙心切,我又是这一代的第一胎,到我出世,全家上下除了曾祖母笑嘻嘻地乐开了花,视我为珍宝,其他长辈总是心有不甘。母亲每次说起这些,总要感慨:你老太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心境不一样,即便是那样的年代也不会重男轻女,实在难得。

 这与我心里的她是同等优雅。当年祖母不愿意接纳老太与孩子们同飨,总会单独盛好汤和饭菜端进老太的房间。我便时常从席上下来,抓一些鱼虾和蔬菜盖在饭头,端着饭碗溜进老太的房间,坐在床沿,与她同食。老太吃饭的时候不发声,嘴巴肌肉蠕动,因为牙齿稀少从而显现出很吃力的样子,却还在我看她的时候从容回应我一个微笑,倍感慈祥。我喜欢与她吃饭,也是这个道理。

 与老太相近,总是有令自己心安得想一直待在她身边的憧憬,这些由她内里散发出来的引人之处,该是与她的成长生活经历有着莫大的联系吧。老一辈的人都说老太是从名门里走出来的女人,他们所猜测出她身上该有的拜金、跋扈、骄傲和目中无人,我从与她的相处中一无所获。相反,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小家庭中令我崇敬的高贵女子,她兼具大气端庄和踏实温婉,她是我们小家族里的大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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