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水河的传说（小说）

陈德兰

万历年间，泛滥的黄河治理成功。黄河水顺流入海，滚滚泥沙迅速成陆，成陆后的海岸上盐篙草当春新绿、临秋正红，海鸥翩跹;一望无垠的芦花连绵到天际，夕阳西坠，鸟儿归林，缕缕金光在连绵的芦花上跳跃、闪跞、攀越，在鸟翅上飞翔、徘徊、诉说。这就是成陆后的大丰海岸线。

顺治年间，连绵的芦苇荡里，慢慢有了些小沟壑，蜘蛛网般地密布着。海鸥、香獐、野兔生存在这里。不知哪年的哪一月，芦苇荡里突然升起炊烟，一对母子从白驹镇流浪到此。从此，芦苇荡里不再是动物们的天地，笑声、炊烟，让浩瀚的大海、广袤的芦苇荡多了些人间烟火。

相传，这对母子从白驹的陈家庄流浪到此。母亲叫陈如英，出生在白驹镇的一个家道殷实的小商家，陈家以开粮站做烧饼而闻名于白驹一带。陈如英虽无衣食之忧，却也无缘读书，只能每天守着烧饼门市帮着卖烧饼。白驹镇的小巷宽不及两米，巷道两边的门市如同人嘴里的门牙紧紧相依，一家连着一家。跟陈如英对门的王家，卖茶水为生，家境单薄。王家长子怀才却生得伟岸俊秀，整天坐在门市上捧着四书五经大声诵读。如英记忆力好，天天听着怀才朗读，倒也记下大半，不识字的如英跟人谈起四书五经时竟然也头头是道。

活泼伶俐的如英在生意清淡时静坐在案板前，双手托腮，凝眸静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看怀才。怀才偶尔抬起头，如英也不回避，眼神就那样静止在那。这时的怀才总觉得有一团光把如英包裹得密不透风，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想去靠近。

时光苒荏，花儿吐信。宽不足两米的巷道里面有一道奇特波流温暖地流动着，不眠不休。 这一年，怀才中了秀才，迈着兴冲冲的步子赶回小巷。怀才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买了两瓶酒直接去了如英家，在烧饼铺子前，怀才淡淡地看了一看如英，轻轻地一笑。这一笑，从此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也不离不弃。

那年春天，蝶飞双艳，浓情辗转，生下一子，起名“春来”。怀才看着春来艳红如花的双唇跟如英说，为了春来，我得去求一个功名。来日，怀才收拾行李，告别上路，择北而行。途经一望无垠的芦苇荡时，看到一只小兔子在前面一跛一跛地蹦跳着。怀才紧走几步，把小兔子抱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雪白的手帕，包扎在小兔子的腿上。手帕一角有如英绣的“春来”两字，红艳艳的像花一样开在兔腿上。小兔像是通人性，依在怀才的怀里，红红的眼睛里无限感激。怀才急着赶路，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小兔，放下小兔后又上了路。

怀才一路匆匆，日行夜宿，这天走到河南的开封，正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时，天空上一块一块的黑云翻转而来，迅速密不透缝，像经过巧娘的手缝制成一块黑布遮住天光，滴光不漏罩在那。说时雨珠密密地砸下来，来不及排班时争先恐后，走着一身汗的怀才在雨中急伶伶地打着冷颤。

怀才在荒野里病了，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撒手人寰。如英在悲痛中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儿子春来。小巷是人情的，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帮衬着。小巷是复杂的，鸡鸣狗盗的事也时有发生。与如英家隔了几条巷子的刘家，不知何时把空出的一间房租给了一个外地人，那个外地人闲来没事，常到如英的烧饼店转悠。看到如英家两岁的儿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来，逗着春来喊爸爸，刚刚才牙牙学语的小儿并不懂得轻重，看在糖的份上，总是喊得特别响亮，其他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也常爱往这烧饼店跑。左右邻居看如英时眼神渐渐地有了变化，眼睛里像多了点意味。那时的如英正如发足劲的面团，白净而丰满。

这天，正是月初，月黑风高的冬夜，适合一切鸡鸣狗盗的事件发生。如英的门被一把刀从外面拨了开来，白天常在这转悠的一泼皮无赖咧着嘴，斜着眼站在如英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如英迅速抓起枕边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胸口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剪刀扎进去。”“别，你这么白嫩的身子，我可舍不得那又黑又硬的剪刀扎进去。”嘴里说着，脚在往前移动，如英一急，扬手就在脸上划下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瞬时流了下来，那个泼皮见如英烈性，忙举起手说：“我走，我走，别急，别急。”如英看着无赖灰溜溜的背影，心想，这担心受怕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如英走了。走时一声不响，推着一个小推车和一些日用品。只是，那广袤的芦苇荡里多了炊烟，多了小儿的牙牙学语声。

如英割柴成捆，顺着弯曲的沟壑排列，经过几天的努力，码成了两间遮风避雨的房子。有了房子后的如英开始打鱼为生，闲暇之时，把自己当初从怀才那听来的四书五经背着给春来听。春来聪慧异常，经耳不忘。生活倒也波澜不惊地过着，偶尔也有一两只鸟儿和兔子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就是日常用品和饮用水成了大问题。

转眼又是几年，5岁的春来长得身高个大，像八九岁的孩子一般高大。如英总是乘着深夜，把春来安置睡了，自己摸黑去白驹镇上的水井里打水再拖回来。往往这一往返总要走上几个小时。那条被如英走过的路在芦苇荡里，一弯又一弯，奇怪的是，漆黑的夜里，那条路前面始终有团亮光在前面隐隐约约地在指引，像是在带路。如英看到这股亮光嘴里轻轻地说：“怀才你来啦！”语气轻松，平静如常，像是那股光天生种植在心里一般，又像是满脸含笑的怀才就站在她的身边。

一天深夜，如英走后没有多久，雷声滚滚，风雨交加，春来从睡梦中惊醒，摸摸身边，妈妈不见了，于是放声大哭。这时，身边突然有声音说：“春来乖，不哭，我来陪你！”

春来张望着，找不到人，就问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声音又传了过来，外面黑，你当然看不到我，我是小兔子，你爸爸的朋友，你妈妈拖水去了。

“我爸爸，我爸爸在哪，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爸爸也在这呀，我就是跟着他来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你能带我去看爸爸吗？”“这个，我恐怕办不到。”“小兔子，求求你了。”“好吧！等你妈妈再去拖水时，我带你偷偷地跟着你妈妈后面，你就能看到了。”

又是一日深夜，春来在如英的怀里沉沉地睡去，刚睡下去没多久，春来觉得有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春来醒醒，你妈妈去拖水了，赶快跟在后面。”春来一激灵，醒了，赶紧起床，悄悄地尾随在妈妈的后面。

“小兔子，我爸在哪，我怎么看不到？”

“那团亮光就是呀，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春来看着妈妈的背影轻轻地说：“我能帮妈妈推水就好了。妈妈就不用这么苦了。”

“没事，再过几天，你去拖吧，我来帮你。”

“那我想去拖水时，我到哪找你呢？”

“你想拖水时你就拍拍水桶吧，我听到声音就来了。”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这一天，如英打鱼去了，春来想起小兔子的话，就拍了拍水桶，果真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果真有只白兔。“你就是小兔子吗？你怎么可能拖得动水？”“当然能，不信就试试吧！”于是，春来拖着车，小兔子跳上车。春来推着车顺着如英走出来的那条小路，一弯又一弯地走着。

如英回来后，见水桶里满满的水，很是惊讶。春来高兴地跟妈妈说：“我是小男子汉了，我能帮妈妈拖水了。”说完搬了捆柴捆，让如英坐在上面歇息。如英看着小大人般的春来，眼里盈满了泪。

从那以后，如英就一心打鱼，春来负责去拖水。

转眼又是10年，长大的春来，一如当年的怀才英俊挺拔。如英开始天天催着春来去白驹找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希望春来能找个女人相守着过日子。春来坚决不肯，说要陪着母亲相守到老。如英流着泪说：“妈妈不愿看到你一人在荒野里孤苦终生，妈妈老了，快陪不了你，你爸爸的香火也需要你去延续。”春来看妈妈流泪，纠结辗转，不愿留下妈妈一人终老在荒野里，又不愿妈妈叹气伤心。这天，春来一人坐在那自言自语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到小兔子在耳后说，这有何难，娶一个媳妇陪你妈住在这不是一样吗？“说得轻松，我到哪找这样的媳妇？”“你转过头来就能看到。”春来笑嘻嘻地转过头来说：“别闹了，这荒野里哪来女……？”春来话没有说结束，“人”字噎在嘴边。眼前，翠绿的芦苇荡里突然如鲜花铺陈，春光灿烂，一位女子如三月的春风般地立在面前，令春来惊呆了，如木桩插地，丝毫不动。

岁月如梭，云来云往，转眼又是多年春秋。当年如英和春来居住的芦苇荡已是人口密布的城市，那条被如英和春来拉水的小路已经在车辙辗压下成了十八弯的大河，汩汩流淌着从上游流过来的淡水。这个城市就是现在的大丰城，那条河有人叫它“推水河”，也有人叫他“斗龙河”。叫“斗龙河”的人说这条河像龙一般十八弯，有着龙的精神。叫“推水河”的说，这是纪念如英忠贞于爱情、纪念春来孝敬母亲、纪念小兔子知恩图报的。总之，不管是纪念什么，这美丽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