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人类需要“殉道者”
2015-10-22王皎
王皎
在科技会堂见到王晋康老先生,他来北京开会,也带了一些最新再版的《四级恐慌》送给朋友,“假如不符合人道,但是符合天道该怎么办?”他的作品中有这样的设问,有对科学的讴歌,更有对人类发展与道德更新的反思。
刘慈欣说,“王晋康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俯瞰科学和人类社会,他的作品既有太空的广阔,又有大地的厚重,他用独有的冷峻深沉的笔触,创造出中国的核心科幻。”王晋康却从作品说到自己的审美,“喜欢善良有殉道者情怀的人,因为跳脱世俗生活,能获得另一种真实。”
Q:把再版的《四级恐慌》看完了,里面说到天花病毒也提到埃博拉,和当下的关联很强,想问问您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是受到什么启发?
A:那个时候我看过一些中医的书,包括一些国外的医学的书,把我自己潜意识中或者没有形成明确思路的那些东西清晰化、条理化了,写了这个《四级恐慌》。天花是人类第一个消灭的病毒,第二个消灭的就是脊髓灰质炎病毒,现在世界上还有两个地方保存天花样本,一个是放在美国,一个放在俄罗斯。
Q:书中辗转的情节叙述中,女主人公把厉害的天花病毒做弱化减毒培养,然后主动投放在自然界让人类获得免疫,这里有多少基于现在的科学,多少是科幻写作的处理?
A:实际上很多活疫苗,就是病毒软化处理,接种后让人获得免疫,从这点上讲没有虚构。真正虚构的是,疫苗是人工控制的,人类有一个向下发送使用的这条线。如果真正的病毒被弱化后,既能在自然界存在,又对天花有一定的抑制,这应该是更好的。在自然界,病毒实际上并不愿意把你消灭,把你消灭它就没有寄存的空间了。从这个方面来说,共生是最好的,也应该是大方向。过去打虎是英雄,现在打虎就是残害野生动物,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还要保护病毒呢?
Q:书里好几处都会写到南阳这个地方,是因为家乡情节吗?
A:确实写起来熟悉,我也有心意给家乡做点宣传。这本书也有具体的原因,比如弱化病毒的培养场,一定要放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我就选择了南阳。再一个就是我查资料时看到天花病毒的起源居然是南阳国,是西晋的时候出现的,当然,这个南阳国是不是现在的河南南阳并不确切,不过作为小说的虚构处理,没有问题。
Q:您在小说中塑造的人物都带着怎样的个人审美?
A:我写的是哲理科幻,或者可以说是超脱了整体人类的地位,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往下看,主人公多是比较苍凉、鸟瞰时空的那种人,所以这方面算是我的缺点,特别是第一号主人公常常人物形象有点单一。我自己也喜欢相对正面的形象,有殉道者情怀,比较善良的。即便反面角色也很少是张牙舞爪的坏。也有评论说这本书的主人公梅茵太完美不真实,其实她在我心目中是另一种真实,我觉得人类需要这样的人,能够跳出世俗生活,思考一下历史、大自然和人生。
Q:您也多次强调“不符合人道,但是符合天道。”但是有时牺牲个体还是蛮难的?
A:我在书中说“上帝只关注群体而不关注个体,这才是上帝大爱之所在”。你看非洲原野上大群的动物,那么健康,它们也经历过疾病,群居性的动物,它们传染的机会更多,没有医药,但是为什么没有灭种?它们就是靠牺牲个体来保存群体的。而我们人类恰恰相反,比如我们的医学是要救助个体的。救助个体对不对?当然对,比如说我的小孙子生病了,不看病就让他自然选择?绝对办不到,这是人道社会必然要走的路,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它确确实实干扰了人的自然进化。
Q:坚持科幻写作的动力在哪里?
A:从偶然的角度说,是最初要给孩子讲故事,退休以后,时间充裕了,写作也能够保证。必然的原因是我从小就有科学情结,对于大自然,有一种内心的共鸣。1966年我读高三,之后下乡,十二年之后才上学,没能走上科学研究这条路,但内心其实最渴望物理、宇宙学的研究。后来给孩子讲科幻故事,内心的种子就发芽了。第一篇作品投给《科幻世界》,之后他们也约我再写,然后就在这条路上固定下来了。
Q:想要写好科幻,哪些条件是必备的呢?
A:我觉得第一个是情结,就是你心里真的对它有爱,然后就是知识的积累,写科幻不要太深的知识,但是眼光要广一点,视野要广一点,科幻和科学密切相关的,难免有时候要思考大自然的机理、秩序等,自己尽量有比较深的思考,再一个就是尽量能提供阅读的快感,有文学上的准备。我上大学期间就看了非常多的文学书,甚至敢说西安交大那时的文学杂志我一本不剩全部看完,算是文青。那时很喜欢俄罗斯的小说,后来我觉得俄罗斯小说多少有些臃肿,没有西方那种冷静、理性、简约的风格,之后对我影响更大的还是美英文学。
Q:在您的科幻写作中,有没有一个终极探讨的话题?
A:整个的思想意识是有的,三大主题,我是谁,人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但具体每一篇的话倒不一定是这样的。有些主题比较大,比如说《四级恐慌》,探讨医学和进化论的关系。比如说《替天行道》,关注点就是转基因,转基因现在吵得那么厉害,实际上十几年前我就写在小说里了。在我们国家强科学主义者,纯技术主义者比较多,我在寫作中会相应更多地涉及伦理。
Q:您下一篇作品会探讨什么话题,有没有开始动笔?
A:《逃出母宇宙》的第二部已经写了,今年就要出,第三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因为这个小说展现了极大的视野,走到了宇宙尽头、时间尽头,所以我就想从宏观的眼光来对人类的终极问题做些说明,还在思考,思路还没有太成熟。
Q:看来,对于科幻写作,构建框架是最烧脑的?
A:最难的就是打框架,要把自己的思路和观点梳理清楚,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时为了主线的描写,需要舍得去放弃一些庞杂的火花。我经常写的时候有个大纸,想到什么填上去,后来觉得不合适再去掉,或者填上去慢慢把它细化。这确确实实是最累的时候。等所有的大构思都完成了以后,真正往下写就比较轻松了。
Q:作为科幻作家,在您的生活中科技产品的渗透多吗?
A:不多不多,我记得一个很有名的计算机专家,很长时间还不会发Email。我的手机,都一直是老式的,上网的时间也不长,科技产品一般我用的不是太多。
Q:对您的写作,影响较深的文学作品有哪些呢?
A:还是主流文学,不光是英美文学,也包括国内文学。我喜欢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读了不知多少遍。陈忠实的《白鹿原》也是非常优秀的作品。我还喜欢毕飞宇语言中的韵味。阿来的《尘埃落定》我也非常喜欢。我觉得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主流文学,反而不是科幻。
Q:您自己阅读的启蒙是什么时候?
A:阅读启蒙有三个高潮,第一个就是小学,我们家经济条件在那时候算比较好的,给我订个《少年报》、《少年文艺》、《儿童时代》,我姐在一個图书馆当管理员,记得小学毕业的那个假期,我几乎整天坐在图书馆,什么书都看,也没有人给我推荐,逮着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记得那时候看《聊斋》多少还有点困难,除了文字描述,也涉及性方面的东西,但那时我还是囫囵吞枣都给念下去了,《三国演义》也是那时看的。第二个阅读高潮就是上大学的时候,读了很多美英文学还有现当代文学。第三个高潮就是开始写作之后,最开始的几篇还可以用过去积累的知识,慢慢就发现必须再重新补充阅读储备,这段时间我看的最多的还是科幻方面以及科学人文方面的书。
Q:前一段时间刘慈欣获奖,你们之间会怎么聊这件事儿?
A:刘慈欣真正开始创作,发表作品比我还早两年。他能够拿奖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不太上网,所以知道的比较晚,但知道了以后第一时间给他发了短信,很简单,“大刘,祝贺!”,那边回“谢谢”。现在好多人说他是以一己之力把中国科幻推起来,这个我不赞成,凡是说这个话的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科幻迷,不了解这几年《科幻世界》怎么从非常艰难的情况发展,而且团结了一大批作者把中国科幻逐步推向高潮。但在这些作者中,刘慈欣确确实实是非常优秀的代表,应该说现在成为科幻界“一哥”是当之无愧的。
Q:如果给您一个时光机,可以让您见到您最想见的人,他会是谁呢?
A: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知道人死以后就永远不能再见了,没有灵魂。所以我给父母上坟从来就没有贡品,就是呆着不说话,鞠一个躬。如果真有时光机,我想回40年前看看父母,看看那时刚出生的女儿,看看我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三体》
“最宏大的视野,最超前的想象和最深刻的思想,都在《三体》里。”
《莱伯维茨的赞歌》
“具有宗教色彩的科幻故事。让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时,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生命之歌》
“推荐给青年人一部我的作品吧,用炫目的科幻构思,苍凉的心态,写的一个温馨故事。”
《侏罗纪公园》
“悬念重重,他们自己的定位是一部高科技冒险小说,但是其中的构思从历史的角度和地位也值得思考。”
《光明王》
“这是一部久负盛名的科幻史诗,创造性地将科幻、奇幻融为一体,将神话、宗教与科幻奇幻有机结合,和我风格完全不一样,但是我觉得很好。”
《四级恐慌》
恐怖组织暗中密谋对美国发动第二次911袭击,袭击的日期定在911袭击15周年后的2016年9月12日,袭击所用的武器是一种可以迅速扩散的超级病毒,袭击的方式既巧妙又隐秘……2028年,东京上空一家广告公司人员驾三架飞艇在东京上空散发纸花传单,随后恐怖警报传出,超级病毒已随纸花撒遍全市,至少上百万人感染……整个东京弥漫在一片极度恐慌之中……此后不久,人弹袭击者又携带埃搏拉病毒在人群密集之地向无辜平民展开发疯般撕咬,世界再次面临危机……
书房主人
王晋康,中国科幻大师,14届中国科幻银河奖得主,国际科幻大会银河奖得主,世界华人科幻星云奖长篇小说奖得主。代表作有《蚁人》《四级恐慌》《七重外壳》《生死平衡》《时空平移》《水星播种》《类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