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的苦修与乐享

玛达姆王

法国第戎。图/GETTY 图片编辑/董洁旭

若要尽情领略丰特奈的美，就得一步步靠近它。走在林间小道，在10月的雨中，小心翼翼地穿过黑莓树，跨过地上的坑洼—— 20世纪法国著名历史学家乔治斯·杜比这样写道。

雨过天晴的下午，我站在了丰特奈修道院大门前。在秋日照耀下，满墙爬山虎红得发亮。中世纪时，院门就是隔离苦修生活和世俗生活的分界线。

这座位于勃艮第地区北部、1118年修建的罗马式建筑，是欧洲最古老、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熙笃会修道院之一。熙笃会创立于1098年，这种崇尚苦行的修行制度对基督教产生了深远影响，熙笃会迅速发展，到12世纪时已有500个修道院。

法国大革命之后，丰特奈修道院的修士们都离开了。从1820年至今，这里属于同一个家族，并向公众开放参观。

修道院内有教堂、回廊、餐厅、卧室、面包房，甚至还有钢铁厂，显示了早期熙笃会隐修士自给自足的理想生活。出售钢铁厂的产品，是修道院的主要经济来源。几百年前，修道士们就在这里祈祷、默想、读书、劳作，过着极其勤俭、清苦的修行生活，夏季一天一餐饭，冬天两餐，再寒冷的冬天也只能在圣诞节那一天生火取暖。

整个修道院的建筑都很简陋，没有任何装饰，统一在熙笃会建筑简洁朴素的风格下，但自有一种盛大庄严的美。回廊设计得很巧妙，使得这里全年整个白天都沐浴在充足的光线下。参观的短短一小时，时而下雨，时而乌云密布，时而阳光灿烂。光线似乎在和人捉迷藏，跳跃在回廊穹顶上、柱子上、墙上、地上，形成深浅不同的图案，变幻无穷。也许，在这光线舞蹈的优美回廊上徜徉，就是当年修道士们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吧。

走到院里，起风了。深黄、浅棕、淡红的树叶漫天飞舞、盘旋，落在翠绿的草地上，洒落成一幅画。

修道院的花园、池塘和周围的森林风景怡人，但想坐下来喝杯咖啡却找不到地方——附近没有任何商业场所。这是当初熙笃会的修行制度决定的。作为游客，物质享受这件事还是留给下一站——第戎吧。

坐上火车继续向东南，30分钟后就到了勃艮第的首府第戎。14、15世纪时，勃艮第公国是欧洲最繁荣昌盛的地区，它和法国敌对，圣女贞德就是被勃艮第人出卖给英国人的。直到1477年起，勃艮第才并入了法国。

在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散文家亨利·詹姆斯笔下，第戎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古老、狭窄、曲里拐弯，完全听之任之了;它并不高大巍峨，看上去根本不是勃艮第故都应有的面貌。曲折的远景、布满青苔的屋顶、凸出的门面、灰头土脸的客栈……我看到的第戎变化不大，基本上还是书中描绘的样子。

但令亨利·詹姆斯失望、懊恼的地方，今天却正是它的主要魅力所在。这里有全法国保存得最好的15～17世纪的精美建筑。在城里乱逛，随便一幢房子都超过200年历史。市中心很小，地形却复杂，到处是迷宫般的小街小巷，就没有一条稍微宽一点、长一点、直一点的街道，经常让人迷失方向。

地方小，半天时间已经参观完主要景点——公爵府、美术馆、圣母教堂、主教堂，还有若干摄影展、画展，并且在城里转了好几圈，有些地点甚至来来回回经过了十几次。

转得多了，在这一人不识的小城，也如有了新知。一位牵着斑点狗的瘦高男士，脸熟到我们迎面走过会相视一笑。在小餐馆吃晚饭，邻桌两位一直用英语亲密交谈的50多岁女士，第二天在美术馆又多次遇见;等我在咖啡厅坐够起身，才发现身后还是那两位女士。

勃艮第是全世界顶级的葡萄酒产区。有美酒的地方自然不乏美食。第戎的餐厅大多小巧精致，一个招待加一名厨师，就把几桌至十几桌客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就算有时候忙不过来，也没有人催促或抱怨。在法国，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客人顶多互相小声嘀咕一句，这里真不快——他们甚至不会用到“慢”这个词。

有美食传统的地方就是好，随便走进一间看上去顺眼的小餐馆都不会失望，价格也公道。饭后甜点尤其精彩：酥蛋糕底、软滑苹果肉，浓郁奶油加上香脆杏仁组成的蛋糕口感丰富、妙不可言，摆盘也漂亮，我几口就吃得干干净净。向老板娘兼招待表达赞美，五十来岁的文雅女士娇羞地笑了，那笑容令她瞬间变成少女。

我一直坚信，中老年女性的形象是检验一个城市经济、文化和审美水准的最佳指标。在第戎街头，我的视线经常被一些远不算年轻的女士吸引。她们发型讲究，腰身挺拔纤细，小腿笔直修长，步伐富有弹性，再加无龄化的穿着，从背后根本无法判断年纪。我经常目送着她们袅袅婷婷地走远。

如果不参观酒庄，用一天时间游览第戎实在太长。到了下午，实在没地方可去，我只好又找一家酒吧坐下来，喝酒，看书，打发时间。这家位于市中心广场的酒吧有几十张桌子，就一位漂亮女孩招呼。只见她不紧不慢，从不手忙脚乱，也没有一分钟闲下来，室内室外来回穿梭。

坐久了，越来越冷，我转移到温暖的室内。年轻英俊的店主在这里准备着食物，他推荐了另一种白葡萄酒。我又点了一份香肠拼盘，配上送的法棍、黄油和腌小黄瓜，吃着喝着，听着店主精心选择的音乐。

第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里也感到舒适自在。扔下随身物品，随意离开去洗手间，也没关系。一转身，看到女招待自己的包就扔在旁边椅子上，更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