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理发记
2015-10-22肯·埃尔克斯
肯·埃尔克斯
大卫从前门迈出脚步,那一瞬间他被白剌剌、嗞嗞作响的阳光晃到了眼睛,他本能地去抓父亲的手。
爸爸和儿子正在去理发店的路上,这件事他们向来一起做。
事情通常都是这样开头的。“是时候剪剪你那乱蓬蓬的头发了,”爸爸会用夹着一支香烟的两根手指指着大卫,“也许我应该亲自剪。珍妮特,那副剪刀在哪里?”
有时爸爸会满客厅追着他跑,假装要剪下他的耳朵。小时候大卫常常信以为真,害怕真的失去自己的耳朵,情急之下吓哭起来;但现在的他早就不再担心这事儿了。
塞缪尔先生的理发店在一家炸薯条店楼上的长条房间中,进理发店之前有一截陡陡的楼梯。从这截楼梯上上下下的人把每级楼梯都踩出了凹槽。大卫跟着爸爸,心中好生苦恼,因为他不能把每步都走得像他爸爸那样嘎嘎作响。
大卫特别爱这间理发店——它和他出入的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同。这里混合着烟味儿、男人味儿和发油的味儿。偶尔,薯条的味道会和一位顾客一起爬上楼梯,这个时候,门一打开,所有等着理发的人便能一起嗅嗅薯条的香味儿。
房间后墙上,挂着许多黑白照片——照片的主角儿多是些发型过时的人;墙边两把理发椅子固定在地上。那是两把沉重的老式椅子,塞缪尔先生为了调整座椅的高度,用脚把理发椅的脚泵踩得咯吱作响,他脖子上的一圈圈肥肉也因为用力而互相轻轻挤压。
椅子前面是深深的水槽,里面有淋浴头和长长的连着水龙头的金属管,看起来并没有人在用它们。水槽的后面是镜子。这些东西另一边的架子上,堆满了梳子(有些被扔进了盛着蓝色液体的玻璃缸里)、修面杯、剪刀、老式剃须刀、发刷和10管被整齐垛成金字塔状的鲜红色百利发蜡之类的理发用具。
顾客们坐在房间后部,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很安静,除了塞缪尔先生暂停理发抽上一口,然后吐出一缕灰蓝色的烟——像极了在风中摇曳的风筝尾巴。
轮到大卫理发时,塞缪尔先生把一块包着深红色皮革的木板架在椅子扶手上——这样理发师就不用俯身去剪他的头发了。大卫爬上了木板。
“照这样蹿个头的速度,你很快就不需要这木板,能坐在椅子里啦。”理发师说。
“哇!”大卫忘记了可以从镜子里看见爸爸,特意扭了一圈去看他,“爸爸,塞缪尔先生说我很快就可以坐在椅子里,而不是坐在板上!”
“我也听到了,”爸爸回答,眼睛并没有离开报纸,“我预计到那时候塞缪尔先生会让我为你的头发付更多的钱。”
“价钱至少翻一番!”塞缪尔先生说着对大卫眨了眨眼睛。
爸爸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报纸,往镜子里望去,看见儿子也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不久前我还要把你抱到板子上,那时你还不能自己爬上去。”
“孩子们不会年幼太久,不是吗?”塞缪尔先生说。店里的所有人都点头同意。大卫也点了点头。
镜子里,大卫看见一个小小的头从长尼龙斗篷中探出,斗篷绕了他身体一圈,并被棉质的搭扣固定在他的领口。偶尔,他会偷偷瞥几眼正在工作的理发师。当理发师在大卫身边围着他转,边梳头发边修剪时,大卫闻到了理发师身上污浊的汗和须后水的混合味儿。
大卫感觉他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几乎是无声的——除了理发师的鞋子在油地毡上发出的摩擦声和剪刀的咔嚓声。通过镜子他可以望到窗外的景色,几片小小的云朵缓慢地飘过窗框,随着剪刀的咔嚓声游动。
大卫有些疲倦,他的目光耷拉下来,看到自己的头发像雪一样从斗篷上端轻轻柔柔地落下来。此时,大卫正幻想着自己像大人或大男孩儿一样坐在椅子里,那块私人定制的木板斜靠在墙的一角。
他想起圣诞节姨妈送的《圣经》绘本里参孙① 的头发被达利拉剪掉的故事。“我会不会也像参孙一样失去力量?”他寻思。
塞缪尔先生一剪完,大卫就从木板上跳下来,从脸上揉下令人痒痒的碎头发。一低头,他看见了自己厚厚的、金黄色的头发散布在一地棕色、灰色和黑色的头发中。有一瞬间他想要蹲下去捡起一缕缕碎金发,把它们和其他头发区别开,但他没时间了。
父子两人走到店外的人行道上时,阳光依然强烈,但不那么炽热了,太阳已开始缓缓西斜。
“对了,大男孩,我们带点儿薯条和炸鱼回家吧,这样你妈妈就不用准备下午茶了。”大卫的爸爸一边说,一边拐到街上。
大卫特别开心,一把抓住了爸爸的手。有着厚皮的手指温柔地圈住大卫的手。大卫非常惊讶地发现,在爸爸温暖的手掌中,有一缕自己的头发。
发稿/小静
插图/崔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