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边为你鼓掌

许丽

夕阳西下，年轻的班主任老师骑着自行车到我家来家访。我坐在台灯下装作一本正经地写作业，实际却在支起耳朵听老师和父母的交谈。老师真好，把我可着劲儿地夸，乐得妈妈噼里啪啦做了一桌的菜。老师鉴定：孺子可教，要好好培养。爸妈连连称是。为此，窃喜多日。

——这画面清晰如昨，一晃却已二十多年。

老师用心教育了我，我接过衣钵也做了一名教师。然而每当踏上家访之路，腼腆如我，去一个陌生家庭还是很需要鼓足勇气的。所以我总是拉上配班老师两人同行，也总是选择看上去面善的家长。这个班，前前后后去了近二十个家庭了，大部分都是妈妈和老人负责接待，爸爸为生计在外挣钱，在家的时间少，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更少。

小同是个例外，他父母开了家成衣店，父母天天陪在儿子身边。因为全家总动员盯着孩子的学习，亲子关系反而有些剑拔弩张。

这天放学后，我们穿过一条马路，很快就到了小同家。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几口人全在楼下候着，热情欢迎我们。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开始聊到小同的学习上来。

奶奶说：“这个孩子也实在可怜，天天要到十来点钟才能睡。”

“啊？怎么这么晚睡？”我们故意张大了嘴。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幼儿园的时候真的挺快乐的，回来还弹弹电子琴唱唱歌，现在也没时间了。”

爸爸接过话茬：“说实话，他天天也只来得及完成书面的作业，至于阅读、背诵啊基本就来不及了。”

其实，小同的家人不说，我也知道他必定会做到那么晚。凭一个孩子在校的表现，就可大概知道他在家的情况。或者说，孩子在家里的种种行为，会顺延到学校里。课堂上，每次提笔写字，别人都写下三行了，小同才写了三个字呢，而且三个字里还有两个是多笔少划的。除了动作慢，他默写生字也特别困难。

对小同的学习，一家人好像都有些无可奈何，科任老师也无比头疼。我知道，学习的确是需要能力与态度并重的，且需要持续发力。此次家访，我以鼓劲为主，以聊天为主，但这种聊天也是指向明确，做了功课的。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小故事：

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马拉松选手阿赫瓦里途中摔倒受伤，一个又一个选手超过了他，可他仍然坚持前进。天黑了，体育馆内颁奖仪式已结束，看台上的观众已走了不少，阿赫瓦里此时才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记者问他为何明知是最后一名还要坚持跑完。他用虚弱的声音说：“我的祖国把我送到7000英里之外，不是让我开始比赛，而是为了完成比赛。”

我接着说，咱们小同写字的确慢，可从来不偷工减料，不管多晚他一定会举着本子送到你面前。要是有哪项作业没完成好，他也是不肯休息的。学习好比一场马拉松，总有跑在最后的那一个，如果因为跑在最后就选择放弃，那马拉松岂不是只剩一个人在跑了？我们习惯称赞第一名，但我个人特别佩服那个虽然跑在后面，依然能跑完全程的那一个。我在小同身上也看到了这种坚韧的意志。

爸爸听懂了我的意思，他拿出最近的一封家信，说：“我们也不能放弃。不怕您见笑，我的文化程度也不高，辅导孩子的能力也非常有限。你们老师写的家信中有什么建议，我都照着在做。比如英语老师要求每天跟录音练读……”

我看到家信上画着许多横线，旁边还写着一些字。这个细节出乎我的意料。当我费尽心力完成一封家信的时候，很多家长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眼，鲜有回信的，为此我曾心有懈怠。没想到小同爸爸不但看了，还做了批注。

这让我想起《岁月神偷》里的任达华，儿子每天放学后他都会问：“今天在学校里学什么了？”儿子说：“英文。”“英文学了什么？”“中文。”第二天再问，儿子照例回答。看电影时曾莞尔一笑，如今才知它的深意。

可爱的父亲，虽然有心和孩子聊两句学习，但孩子说什么又不是那么重要。小同放学回家后，爸爸一定也会说快去读英文，快点做功课，小同一定也会很乖巧地答应。但是他们要工作到很晚才打烊，那时大人孩子都很累了，可是一看——哎，作业还没完成呢，只好努力赶紧做完。

作为班主任，我觉得应该从其他方面夸夸孩子。我说：小同很会聊天。自从学会了写人物对话，现在每篇作文都写很多对话，而且对话独立成段，篇幅拉长了，改起来也特别有意思。上次作家冰波来学校签名售书，讲了一个陨石的故事。第二天好多孩子只记得故事大概了，可是小同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这就了不起了。平时，你们可多收集点故事讲给小同听听，他应该会感兴趣的。

我接着说：小同也蛮体贴的。有一天中午吃饭时，他的同桌不好好吃菜，他就低声劝说：“你快吃吧，不吃下午要饿的。下午还有游泳课呢。”同桌听后继续慢慢地吃起来。最后我总结说，小同很温情，有人情味，他知道该去关心别人。这是现代人身上特别难得的一面。

我夸奖小同，既发自肺腑，又用了一些技巧，还辅以日常所见。这让小同的父母有些动容。我想，这美丽的言辞声音琳琅，仅在一墙之隔的小同或许会如当年的我一样，喜悦许多天。

当然，我从来不敢高估家访甚至教育的力量，而小同的学习也如心中所料，依然如蜗牛爬行。但这有什么要紧，只要是花儿，我们就愿意倾注阳光与雨露，而她或早或晚，一定会怒放芬芳。

我想说，小同，你的马拉松跑才刚刚开始，当你经过时，我愿意做那个站在路边为你鼓掌的人。

（作者单位：南通市崇川学校

江苏南通  226000）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