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椿
2015-10-21刘文琪
刘文琪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庄子《逍遥游》
他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到底有多久,他也不知道。他记得,当他还是一株幼苗的时候,曾见过盘古的模样。
他没有朋友,以一棵树的姿态俯视世界。他极力地触摸天空,将自己的墨绿色向远方伸展。
那是一只蝉,细小的足轻盈地緊扣他苍老的躯干。冰冰凉凉的触感。他一点也不介意,那只小小的蝉尖针似的嘴刺进了自己褚褐色的皮肤,却没有明显的痛感——他毕竟太老了。然而当他看到他透明的汁液流淌进蝉细细的嘴里,他突然有种隐隐的兴奋,那是一种亲密接触带来的喜悦与激动。上一次有过昆虫的短暂停留,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嗨,你好。”蝉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柔柔地钻进他心里。
“你好。”他回应,听到自己苍老低沉的音色。
“你就是大椿吧?我知道你的。你立在这里上万个年头了。一定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子吧,哪里像我,七天的阳光,只能够望望头顶的这方天空。大椿,你给我讲讲这世界吧。”
他在乎这只小小的蝉,在乎它的低语。
他是孤独着的大椿啊,如果可以,他希望它永远永远不要离开。
“大椿,我要走了,我要去看看这世界。大椿,大椿,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大椿,你做我的朋友吧。”
“是的,是的,朋友。”他伫立千千万万年,这小小的蝉带给了他未曾有过的温暖。
他很想说:“不要走。”但他已经习惯了沉默,不会表达。
天地又归为一片沉寂,可这是希望的宁静,是心甘情愿的等待。他凝神等待再一次的细微触碰。
蝉回来了,熟悉的冰凉的触感,扣在躯干上的足却不像前一次那样有力。“大椿,大椿,我来向你道别,我要向这个世界道别了。大椿,你会给我最后一处栖身的港湾的。对吗?”蝉的声音轻轻的,和着柔和的风,仿佛一个将要破碎的梦。
“好的,好的。”我是大鹏也曾栖息过的大椿啊,我那样强大,你一定不会有危险的。他轻轻地回答,总怕惊扰了依靠的蝉。
“大椿,大椿,我看到了许多,我明白它们不是全世界,可我还是很满足。大椿,我希望变成像你一样的树,只用静静伫立,就可以看遍民间百态。看那潮起潮落,看那沧海桑田。大椿,再见。”
他感受得到蝉微弱的喘息渐渐化作轻风,离开这片他庇护下的土地。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听见蝉轻轻软软的声音了。或许还会有下一只,但永远不会是这只了。蝉摔落在他的脚边,那样宁静。
那晚是场暴风雨,他在狂风中挥舞着枝干,迎接雨水的洗礼。他是一棵大树啊,可那晚,分明有温热的液体划过他苍老的褚褐色的躯干,不同于雨的气息。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蝉曾在树上歇息。
时间过了五百年,大椿听到自己问候道:“你好。”是苍老低沉的音色。
但周围一片死寂。
他是孤独的大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