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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山恩仇

2015-10-21黎耘

民间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虎山杆子僧人

黎耘

距榴河镇八里,有座玉泉山,山上有个念慈庵。这一天,庵里举行仪式,为镇里的首富——金家的独生女莺儿削发剃度。十岁的莺儿害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小命。算命先生说,小妮子命薄,鬼魂附身,要消灾脱难,就得遁入空门。莺儿爹娘无奈,只得将爱女送到念慈庵。

当莺儿的最后一缕青丝在静心老尼锋利的剃刀下飘落时,倏地被一个从人丛中蹿出的小男孩一把接住。他钻出人群,跑到一处山崖前,放声大喊:“大鬼小鬼!还我莺儿,还我莺儿呀……”直喊得嗓子沙哑,身子疲乏,不知不觉揣着莺儿的青丝躺在大青石上睡着了。

这小男孩叫玉春,是金家打更护院的长工崔老大的孙子。幸亏玉春在大青石上睡了一晚,才与刚当了尼姑的莺儿躲过了一场血光之灾——

当天晚上,黑虎山的杆子洗劫了金家,莺儿爹娘惨死在杆子的枪口下,一同毙命的还有崔老大。第二天,镇西头的馒头岗上,垒起了三座新坟。自小一起长大的玉春和莺儿,在墓前的大青石上刻下两行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一晃,八年过去了。这一天,在通往黑虎山的崎岖山路上,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僧人。突然,山道拐弯处飞起两只锦鸡,接着一声枪响,一只雌锦鸡从半空中应声坠下。僧人眼疾手快,扬手一甩,一只袖镖疾如流星,另一只雄锦鸡也跟着扑棱棱跌落。随后,传来了莺啼燕啭的喝彩声:“父亲,好枪法!可人家的飞镖比你的枪法还厉害呢!”

僧人正要去捡猎物,却响起了凶恶的骂声:“妈了个巴子,谁敢争猎老子撵飞的山鸡?”只见一位凸眼暴睛,不怒自威的黑胖汉子扬手施威,朝空中“啪”的又是一枪。不想,这枪声竟打出了意想不到的险情——

这边枪声刚落,一阵爆豆般的枪声骤然响起,子弹呼啸,打得落叶纷飞。枪声中,夹杂着生硬的中国话:“缴枪的不杀,抵抗的死了死了的!”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对射。僧人闪入山坡后,隐藏在树棵子里窥视。不一会儿,只见五六个日本兵追赶着一伙护卫着一乘小轿的人。适才见到的黑胖汉子领着这伙人边打边退,大约是枪弹将尽,火力明显弱了下来,鬼子的气焰更加嚣张。

汉子大喝一声:“保护好小姐,快撤!这里有老子顶着!”举起匣子枪,朝山下扫了一梭子,可是,他的肩头也被鬼子击中了,鲜血直流。眼看鬼子就要追上来了,僧人朝汉子说了声:“看我的!”说罢疾步跑到了山道拐角处,隐身在岩石背面。当三顶日本战斗帽刚刚显露的时候,僧人扬手飞出一簇梅花针,三个鬼子便面门流血,相继倒地。遭到突然袭击,余下的鬼子都愣住了,可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僧人纵身跃起,踏着灌木,落到死鬼子身边,捡起一支王八盒子枪,几个点射,小鬼子一个不剩,都见了阎王!

你道那黑胖汉子是谁?正是黑虎山杆子的大当家下山虎。他护送女儿金子去念慈庵请静心老尼看病归来,半道上一路打猎,陪女儿散心。没想来。要不是僧人出手相救,说不定下山虎一伙已落入了魔掌。

下山虎目睹那人的武功和枪法如此神妙,赞不绝口。

金子小姐掀开轿帘,探出头来,瞥见了僧人,心头竟然莫名一动——黑虎山上的百余杆子,多是尖嘴猴腮、歪瓜裂枣之徒,哪见过这号眉清目秀的俊朗后生!她边替父亲包扎伤口,边悄声提醒:“父亲,多亏那个兄弟出手相救,还不向人家谢恩?”下山虎这才抱拳拱手,粗声大气地嚷道:“小兄弟,谢了!你若是不嫌弃,不妨随我下山虎一同归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何?”

听了下山虎的名字,僧人不由得双眉一蹙,正要朝他抬起枪口,就在这时,一群听到枪声前来救援的杆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僧人掩饰地把枪口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气,说道:“小的自幼出家,师出少林,带发为僧,不脱红尘,久闻大当家虎威,愿效犬马之劳!”

说话间,有杆子将鬼子的枪械拾来,还捡来那两只猎获的锦鸡。下山虎拎着锦鸡,哈哈大笑:“好兆头,好兆头!老子名虎,这锦鸡如凤,岂不是预兆我黑虎山如虎添翼!不过,今日有虎有凤,还缺一龙。”他旋即拍了拍僧人的肩头,又说,“小和尚,老子知恩图报,就封你为黑虎山的穿云龙吧。你跟着老子一块儿打江山,老子绝不会亏待你!”

僧人双手合十,仰望着黑虎山云缠雾绕的主峰,眼里涌出了泪水,口中喃喃,不知所云。只有他自个儿明白,他在心里叫着:亲人哪,玉春不会忘记那一笔笔血债的!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僧人正是与下山虎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崔玉春!那年,玉春在墓前刻下誓言,与莺儿一别,离开了榴河镇,要上少林寺拜师习武报仇。不料,他半途病倒,奄奄一息,幸好被一位云游僧人搭救,才逃过一难。那僧人是带发修行的少林和尚,见玉春无家可归,便收他为徒,教习武功。不久前,玉春拜别师父,重返榴河镇。临行前,师父赠他偈语:“此情非彼情,彼此真情;此仇非彼仇,彼此大仇。”玉春大惑不解,问究竟,师父却笑而不答。他今儿个独闯黑虎山,就是来找下山虎报仇雪恨的,不想仇恨未报,倒救了下山虎一命。

眼下,玉春见杆子人多势众,不敢造次,只得同意入伙,等待时机。

就这样,玉春成了下山虎的护卫穿云龙。

却说玉春“归顺”黑虎山之后,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只是一时无法下手。下山虎占山为王,坐寨出行,随身带着四重护卫,多是他的侄、甥、拜把子兄弟,防范十分严密。玉春眼看仇人近在咫尺,仍然有仇不能报,不免心生烦躁,时时怀念冤死的爷爷、当尼姑的莺儿……

谁知,大仇未报,反倒招惹出一桩欲罢不能的事情来!

这下山虎有三妻四妾,数出身书香门第的压寨夫人柳翠莲最是得宠。柳夫人生有一女,小名金子,年方十八。当初,柳翠莲被下山虎抢上山来,屡屡寻死,都被救转活来,直到生下金子小姐,这才低头认命。金子在母亲的教诲下,知书达理,如出污泥而不染的一支美艳荷花。玉春的到来,让柳夫人眼前一亮,更让金子小姐一见钟情。柳夫人有意跟玉春拉起家常,听他谈吐不凡,见多识广,又是孤儿,顿生怜爱,冒出了招婿的念头,想用新婚大喜为多病的金子“冲喜”。金子更是芳心荡漾,心想,若将终身托付给这样勇武俊朗的男儿,也就不枉此生了。当下,柳夫人找下山虎商量招婿之事,下山虎二话不说,当即传玉春大堂说话。

玉春忐忑不安来到大堂,下山虎将匣子枪朝桌上一拍,吼道:“穿云龙,你听着,老子今天问你,愿不愿意娶金子,做老子的女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春措手不及,忙上前禀道:“大当家的,我是出家和尚,此事……万万不可。”下山虎一拍桌子,骂道:“别蒙老子!你带发为僧,未脱红尘,充其量也是个假和尚。你就是个真和尚,也得做老子的女婿!”

仇人变成老丈人,玉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何况他心中只有莺儿!但下山虎秉性倔强,若不应允,只怕是死路一条。大仇未报身先死,令玉春心有不甘。见玉春还是不肯应承这门婚事,下山虎失了耐性,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啪!啪!啪!”凌空三响,吼道:“将这龟儿子扔下山崖,喂他娘的虎豹豺狼!”

这下山虎除了使枪,还善使长鞭,功夫甚是了得,鞭鞭响在玉春的耳畔,虽不伤及皮肉,却也让人心惊肉跳。众杆子遵命,一拥而上,将玉春捆成一个大肉粽子。

“且慢!”随着一声尖叫,柳夫人和金子赶到大堂。柳夫人说:“大当家的,自古到今,哪有这般招亲的!”

金子见心上人要被处死,又哭又闹,搂住玉春,对下山虎说:“穿云龙哥哥要是死了,女儿也不愿活了!”

这一来,倒叫下山虎为难了,心想:也许穿云龙做了几天和尚,真的不好女色?不过,要是让猫儿挨着鱼儿睡,老子就不相信,世上竟有不沾腥味的呆猫!他传令:山寨立即张灯结彩,为女儿、女婿操办婚礼!

金子这才破涕为笑,当着众人的面,亲了玉春一口,引得众杆子发出阵阵哄笑。

不说婚礼如何热闹,单说一对新人被推入洞房之后,喜笑颜开的金子见新郎愁云满面,略一思忖,忙对镜宽衣解带。镜中的金子,蛾眉粉面带娇羞,红唇小口似樱桃。她轻移莲步,曲线玲珑,靠在玉春身边,轻柔地问道:“穿云龙哥哥,是不是我不美?是不是我配不上你?”玉春被金子半裸的身子刺得闭上了眼睛,说:“金子小姐,你是个出水芙蓉般的好姑娘,可惜我有缘无分,委屈你了!今晚,容我实情相告,你且再作定夺。”

玉春把与莺儿青梅竹马的情意、两家共遭的惨祸、刻石盟誓要报血海深仇等一一说了。金子听得胆战心惊,洒下了同情的泪水。她一再追问玉春,他与莺儿的仇人姓甚名谁,她要禀报父亲,为他俩报仇雪恨。玉春见事到如今,也不再相瞒,一拳擂在墙上,说:“这仇人,就是你嫡嫡亲亲的父亲!”

一言既出,把金子小姐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仰天长叹:“老天爷呀,你为何如此折磨人呐!”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打这以后,金子变得沉默寡言,更加病恹恹的了。下山虎怀疑玉春折磨女儿,手执长鞭,当着金子的面责问:“我女儿欢欢喜喜跟你成亲,婚后为何如此模样?你给老子从实招来!”玉春心里盘算,莫非金子将事情告诉了下山虎?既是东窗事发,何不拼个鱼死网破!正要拔枪先发制人,金子却开口了:“父亲,休怪穿云龙哥哥,他待我很好,只是女儿旧病复发,无缘享福就是了。”说罢,转脸示意玉春:“快给我把汤药端来。”玉春乖乖地送上汤药,金子故意撒娇地搂着他的脖子,暗中捏了他一把,示意要他喂药,玉春只得从命。下山虎见小两口如此“恩爱”,哈哈大笑:“好你个龟儿子,早点儿跟金子给老子生个外孙子!”然后,带着护卫,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

玉春感激地望着金子。下山虎哪里知道,女儿与玉春婚后一直分床而睡,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每年重阳节,柳夫人总要带着女儿到玉泉山念慈庵进香。有了上次遭遇日本鬼子的险情,柳夫人本想取消此行,可金子小姐执意要去。她虽然嫉妒金莺儿占据了她钟爱男人的心,可又对莺儿十分怜悯,毕竟父亲的双手沾满了金家的血。她理解心爱的男人,身负血海深仇,怎能与仇家之女同床共枕!她只是担心,有朝一日,在两个男人之间上演一出血流五步、你死我活的惨剧!如果说以往进香是祈求菩萨保佑自己,这回,却是带着为父亲赎罪的心而去。下山虎拗不过金子,为了安全起见,决定亲自护送柳氏母女到玉泉山去。

往日香火鼎盛的念慈庵,而今冷冷清清。玉春一眼就瞧见了陪伴静心老尼出迎的金莺儿。而莺儿与玉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都打了个激灵。若不是碍于清规,怕在柳氏母女面前露馅,玉春真要扑上去拥抱梦中情人!莺儿满腹疑惑:一别八年,玉春哥哥怎么会跟仇家在一起呢?为何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报了血海深仇呢?她瞥见漂亮的金子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

下山虎催促静心老尼赶紧为金子母女俩做法事,交代玉春在山上照料,自己提着匣枪到山下巡视去了。

庵内香烟缭绕,金子跪在蒲团上向菩萨叩头,眼睛的余光却瞟向闭目诵经的金莺儿。金子觉得莺儿比自己漂亮,入了佛门的她,苦熬着孤寂与冷漠,而失去亲人的哀伤,使她心灵的伤口永远滴着血!金子又斜眼看了看“丈夫”——玉春倚在门边,痴情地盯着莺儿,让金子心里酸溜溜的。她痛苦地意识到,玉春永远不会属于自己!顿时,血涌脑门,一阵眩晕。一旁的柳夫人慌忙叫喊:“姑爷快来,金子又犯病了!”玉春飞步上前,抱住金子。听到柳夫人高声叫喊“姑爷”,金莺儿睁开了双目,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日思夜盼的玉春哥哥,竟成了仇家的女婿!而仇人之女正搂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真想放声大哭,哭死去的爹娘,哭死去的崔爷爷……

正在这时,山下传来了阵阵枪声!

原来,下山虎送亲眷到念慈庵,惊动了驻守榴河镇的日军少佐犬养一雄,他带领数十个鬼子直扑玉泉山。据可靠情报,共产党的游击队正想收编这支杆子队伍,司令官命令犬养,设法拉拢黑虎山的杆子归顺皇军,如不归顺就地消灭。犬养命翻译官向下山虎喊话,说是大日本皇军要与他亲善共荣,并将委以重任。可桀骜不驯的下山虎宁做草头王,也不愿让人戳脊梁骨骂他是汉奸,立刻将匣子枪一抡,扫出了一梭子弹,算是回答。犬养见这么个草寇竟敢与皇军作对,一声狂吼:“杀格叽!”顿时,子弹如飞蝗,直打得下山虎与众杆子抬不起头,只好边战边退。

山下一打起来,庵里就乱成了一团。玉春问莺儿,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莺儿领着大家正转身要走,犬养已领着七八个鬼子出现了。这犬养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把下山虎的亲眷抓作人质,逼下山虎归顺!

犬养高叫:“打枪的不要,花姑娘统统抓活的!”玉春一甩匣子枪,撂翻了两个小鬼子,剩下的吓得不敢贸然逼近。犬养命令鬼子用机枪压住玉春的火力,领着另外几个鬼子迂回包抄过来。当玉春发觉,为时已晚,鬼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更要命的是,犬养抓住了藏在大香炉后的莺儿,朝玉春发出声声狞笑:“你的,缴枪的不杀!要是再抵抗的,花姑娘死了死了的有!”

看着心上人被当作人质,玉春瞪着血红的眼睛,准备舍命相救,忽听一声炸雷从天而降:“龟儿子,老子救你来了!”只见下山虎从数丈高的悬崖上跳下,手中的长鞭呼呼生风,鞭到处,鬼哭狼嚎,血花飞溅。趁犬养发怔的当儿,莺儿挣脱开来,朝玉春奔去。犬养回过神来,举起了手中的王八盒子——说时迟,那时快,藏在一棵树后的金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纵身扑倒了莺儿,随着一声枪响,金子倒在了血泊之中。下山虎真个成了暴怒的猛虎,一边喝令跟来的杆子向鬼子开火,一边命令玉春:“穿云龙,有老子挡住小鬼子,你龟儿子快领她们下山!”玉春背起受伤的金子,拉上柳夫人,由莺儿带路,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玉泉山方向的枪声由密转稀,最后停了,不一会儿,腾起了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玉春知道,鬼子烧了念慈庵,只是,不知下山虎和杆子们怎么样了……

玉春一行人好不容易撤回了黑虎山。金子的伤势很重,一直昏迷不醒。莺儿对金子十分感激,一时间,恩恩怨怨交织在一起,胸中像堵着一团乱麻。她不知道,如果下山虎突然出现在面前,自己将如何对待。杀了他?可他也是救命恩人金子的父亲,自己爱着的玉春哥哥的岳父啊!

也算下山虎命大,他跟犬养周旋到天黑,终于冲出重围,赶回了黑虎山。见到气息奄奄的女儿,从来流血不流泪的下山虎两眼湿润了。

金子示意莺儿坐到身边,拉过她的手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叫你一声姐姐吧!我知道,我家与你家有血海深仇,是偿还不清了。莺儿姐姐,你别恨我夺走你的心上人,我当时真不知道玉春与你青梅竹马。好在,我和他至今依然是童男子、女儿身。玉春哥就……还给你吧!”

一番话,让下山虎和柳夫人感到十分震惊。金子对下山虎说:“父亲,在我临死之前,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儿。”下山虎默默地点了点头。金子喘了一口气说:“这辈子,你劫富济贫,做了一些好事,也造下不少罪孽。那年,你血洗榴河镇金家,杀了一对夫妇、一位打更老人,那对夫妇的女儿就是莺儿,那位打更老人的孙子玉春,成了你的‘女婿。老天爷将三家人的恩怨情仇搅在一起了……父亲,你让他们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今日本鬼子也让你饱尝了失掉亲人的痛苦!”

直到这时,下山虎方才明白,穿云龙玉春是上山报仇来的。他目不转睛地朝玉春走去,忽地从腰间抽出匣子枪。金子尖叫一声:“父亲!你不能一错再错啊!”下山虎把枪递到玉春手上,拍着胸膛说:“你龟儿子要报仇,就朝老子这儿开枪吧!”玉春手扣扳机,直视下山虎,慢慢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只听莺儿叫了一声:“等等!”一把夺过匣子枪,两手紧握,颤抖着泪流满面。她哭叫着:“爹呀!娘呀!崔家爷爷呀!”一抬枪口,朝房顶射出了一梭子弹,一丢匣子枪,抱住玉春大哭起来。

“孬种!”下山虎朝玉春骂了一声。玉春说:“大当家的,别以为我们手软。今儿个看在你敢跟日本人斗,是条血性硬汉,才不杀你,那笔血海深仇还给你记着!”下山虎倏地撕开大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脯,接着从绑腿处拔出匕首,吼道:“既是欠你两家的血债,老子今儿个就偿还了吧!”说毕举起匕首,就要朝胸口刺去。玉春眼疾手快,使出师父教的点穴术,一下子点得下山虎动弹不得,急得他嗷嗷直叫。玉春道:“大当家的,你若是有种,就把这匕首戳到犬养那狗日的胸膛里去,自己杀了自己,算哪路英雄?”他顺手解开下山虎的穴道,下山虎龇牙咧嘴,喘着粗气。

眼看剑拔弩张的阵势缓和下来,刚缓过气的金子忽又感到呼吸困难,随着几声干咳,胸前的伤口又冒出了鲜血。她默默地注视着下山虎和柳夫人,然后,将目光定格在玉春脸上,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玉春哥哥,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吻我一下,只是……一下……”

这是一个绝望女子最后的请求。莺儿说:“玉春哥,跟金子小姐吻别吧,她曾经是你的新娘,让她的灵魂带着最后的幸福升天去吧!”玉春眼含泪花,将两片干裂的嘴唇贴在金子的额上。金子带着一丝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柳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下山虎抱住金子渐渐僵硬的尸体,咆哮如雷:“犬养,老子不报这不共戴天之仇,就不是爹娘养的!”当下,他召集大小杆子头目,发下话来:“穿云龙,你小子负责在山上料理金子后事,留守山寨,老子的四拨子护卫都随我下山。若是老子有个三长两短,你龟儿子就是黑虎山的大当家!”

玉春再三相劝,哪里阻拦得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下山虎连夜闯榴河镇去了。

话说犬养没抓到下山虎,当天夜里,招来个日本军妓,正要寻欢作乐,突然传来了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一个军曹报告:“下山虎杀了回马枪,镇东头军火库被炸!”犬养大骂“八格牙鲁”,下令全镇戒严,消灭下山虎!

榴河镇上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鬼子和伪军把榴河镇封锁得如铁桶般严实,下山虎领着杆子们左冲右突,正当危急关头,镇子西门外响起了枪声。他知道,一定是玉春怕他有失,接应来了。终于,两拨人马内外夹击,下山虎撕开了犬养的包围圈,冲出了西门。就在这时,一发迫击炮弹轰隆炸响,下山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下山虎在凉飕飕的夜风中苏醒过来,瞧见玉春跪在三座坟墓面前,默默垂泪。清冷的月光,映现出刻在大青石上的两行大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下山虎问玉春:“这是什么地方?”玉春应道:“馒头岗!这里,埋葬着我的爷爷,还有莺儿的父母。”低沉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在下山虎心间炸开:“好你个龟儿子,要砍老子的头颅当祭品?”他再次从绑腿处拔出匕首,扔在玉春脚下,说:“你龟儿子就动手吧!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众杆子将枪口对准了玉春。下山虎把手一挥,吼道:“你们听着,谁也不准伤害穿云龙一根汗毛!”然后,拖着被炸剩的一条残腿爬到墓前,直挺挺地跪下,闭上了双眼。在杆子们的呜咽声中,玉春朝坟墓磕了三个响头,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下山虎,立起身子喝令:“把大当家的抬回黑虎山!”

杆子们抬起下山虎正要走,几颗照明弹把夜空照得雪亮。接着,密集的枪弹向岗上打来。犬养领着鬼子追来了!下山虎命令玉春带杆子们赶紧撤离,自个儿留下掩护。玉春哪肯将他丢下,下山虎火了,抽出匣子枪大骂:“龟儿子,竟敢不听号令!谁不走,老子先毙了他!”

枪声越来越近,再拖延下去,准被鬼子们再次“包饺子”。玉春只好让杆子们匀出一些手榴弹,放在下山虎身边,随后隐入夜色之中……

鬼子们猫着腰围上了馒头岗,岗上出奇的静。下山虎依然跪在三座坟前,纹丝不动。犬养举起指挥刀,龇牙咧嘴地喊道:“缴枪的不杀,向皇军的投降,你的皇协军中队长的干活!”下山虎朗声大笑,然后骂道:“投降?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身上,从没长过软骨头!”他猛地将匕首掷向犬养的前胸,又一拉绑在腰间的手榴弹导火索……

当柳夫人闻知下山虎的噩耗时,遥望西天叩拜:“老天爷啊,看在他这辈子做出的这件义举,饶恕他的罪过吧!”玉春想起师父云游僧人赠的偈语:此情非彼情,彼此真情;此仇非彼仇,彼此大仇。如今,下山虎为复仇杀身成仁,与犬养同归于尽,与自己的仇恨已随着那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而起的火光化解了。家仇虽已了,国恨未能忘!莺儿搂住因失去爱女、头发在一夜之间变白的柳夫人,鼻子一酸,叫了声:“干娘!”把个柳夫人激动得呜呜哭个不停。

后来,玉春领着黑虎山的弟兄们投奔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改编成黑虎山独立大队。莺儿还俗后与玉春喜结良缘,成了游击队的卫生员。而柳夫人上了玉泉山,拜静心老尼为师,出家当了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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