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叫做“文明”的棍子
2015-10-21张杰
张杰
唯有野蛮人是不需要礼仪的。
笔挺的身姿,笔挺的礼服,以及一根笔直而精致的手杖,这是旧时西方绅士彰显风度和身份的招牌形象。民国时期,中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受此影响,也喜欢拿一根手杖,我们习惯称之为“文明棍”。
“文明棍”在今天,已大抵成了追忆。但关于“文明”的话题,从来不曾消停,套用张爱玲女士的话,比作“文明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可也?
前几年,记得作家余华曾在小说《兄弟》的后记里写过这样一段话,“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从1978年到2015年,不到40个年头,中国通过改革开放迅速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式发展”烘托了“中国梦”的冉冉升起,中国经济社会创造的成就足以让全世界为之瞩目,这是这个时代我们引以为傲的光荣。但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跨越式发展与极大丰富繁荣的物质成果并不等同于精神文明的如影随形,“华袍”底下的“补丁”和“虱子”,从另一个侧面印证着社会精神宽沟和文化裂带的客观存在,亟待修补修缮。
对新浪网等新闻门户网站稍加留意,这样的例子随手一抓一大把,譬如:这边厢中国游客在国外如何如何尚未尘埃落定,那边厢火锅店员工又和顾客用热汤杠上了;马路上扶不扶老人以及谁讹谁还没弄明白是非曲直,广场舞的邻里之撕又陷入水深火热;“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一类神论调还甚嚣尘上,“diao si”“dou bi”“si bi”等粗鄙词汇又开始粉墨登场一言以蔽之,在中国由农业社会向工业文明急剧转型的现代化之路上,我们的“文明棍”有时候弄丢了!
国人尚礼,我们素来以“礼仪之邦”自视。在训诂学中,礼、理共同,“礼者,理也”,所谓: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周礼·保氏》有言在先:“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这就是“通五经贯六艺”的“六艺”,开始于公元前1046年的周王朝,学生需要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就包括了:礼、乐、射、御、书、数,礼排在最前面,首当其冲。春秋时期,齐桓公曾问管仲何以治国,管仲的回答是:“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所以,大学者錢穆先生曾做了很精辟的概括:“中国文化可以归纳为一个字,叫做礼。”
五四以降,新文化运动对于中国的传统礼教曾痛加鞭挞,鲁迅先生甚至犀利地概括为“吃人”二字。究其实,传统礼教中确实有它虚伪性的成分,比如我们的让座文化,当十人十把椅子的时候,大家一向是非常讲究长幼尊卑,什么人坐什么位子,绝不可僭越了规矩,而当十个人九把椅子的时候,情况于是往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成了先下手为强。前些年流行一种叫“抢座位”的游戏,椅子总比人少一把,大家围着椅子转圈,结果总有一人因抢不到座位被淘汰,话说现实中公交、地铁里因“抢座位”发生的闹剧甚至血案好像并不少见,实在斯文扫地、令人无语!
但,文明之礼作为一种秩序与道德,作为一种文化与修养,却又实实在在滋养了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将我们的社会拉入理性的轨道,并培养了中国人温文尔雅、有容乃大的谦谦君子之风。事实上,任何一个民族,文明发展累积到一定阶段,必然拥有自己的礼仪文化。唯有野蛮人是不需要礼仪的。
中国古人尝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把修身排在了首位,可见其重视程度。人之为人,如何修身?季羡林先生生前谈和谐,主张人要与社会、别人和谐,更要与自己和谐。清史专家阎崇年先生将自己的书房命为“四合书屋”,取“天合、地合、人合、己合”之意。可见,人性修养要达到“止于至善”的最高境界,必得科学调理天、地、人、己的四维关系,方能练达通透。由此亦可见礼仪之于我们,关乎做人处世的原则与根本,礼仪非礼帽,文明非棍子,不是用来挥的,而是真真切切深藏在每一个中国人心底的道德与标准。
现在的问题是,在全球化日益深入的今天,中国和中国人以怎样的姿态和形象融入世界?我们除了“MADE IN CHINA”之外,展示给世界的文化软实力真正是什么?所谓中国名片,实际上是有其内核与主题的,而绝不仅仅是秀京剧、穿汉服、画国画,谁见过穿上白衬衫就成了白领的呢?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的魅力,文明的因子,真正关键之处其实在于人,在于国民的整体精神气质,流露绽放于个体的言谈举止、公德私德。而所谓现代化,说到底,归结于人的现代化,人的价值与信念、理想与追求。窃以为,文明的大义,乃在于此。
人的现代化,任重道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