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外冷清秋
2015-10-21景小楼
景小楼
和叔父一起收拾别院,翻出一箱字画,我把它们搬到门外晾晒,却见叔父一直盯着我手中的箱子,目光出奇柔和。
我父亲事务繁忙,我从小便由叔父教导长大。他心性冷淡,很少见他在意过什么事物。
我捧着箱子,不知如何。
叔父走过来,打开箱子,摊开来一幅花鸟图,图上配着诗,字体娟秀,明显是一位姑娘的笔迹。叔父淡淡地笑了,给我说了一段往事:
那年我们家在长安,因家道中落,父亲要准备科举,只得由叔父卖字画维生。那时叔父不过十六七岁,支着小摊儿,受过官兵驱赶,也遭过流氓欺凌,常常一整天卖不出一幅画。
叔父曾师承长安最好的画师,可他卖画并不为任何志向,只为了全家可以活下去。用他的话说,那段日子真是卑微到泥土里去了。
直到有一天,一双纤细的手拂过纸面,最终停在他题的诗上。
那姑娘是户部侍郎的独女,也是长安有名的才女,那日买了画后,便常常光顾他的画摊。再后来,姑娘偶尔把自己的画赠给叔父,两人聊起了诗词歌赋,你来我往。
我问叔父,可還记得那姑娘的长相?
叔父说,不甚记得,当时只觉她如白云出岫,从此世间万紫千红都入不了眼了。
叔父珍藏着所有她赠的画,可从未向她表达过爱慕。
为何不说呢?
说了又如何,门不当户不对,她如皎月在上,而我连萤火之光都算不得。叔父苦笑。
后来,父亲中举,我们一家从长安迁走。叔父挑灯一夜,画了幅梅花,临走前托人交给姑娘。画上只题半句诗:寸墨尽时怀故梦。
后来的事情,便再无波澜。叔父没再回过长安。那最后一幅画有没有传到她手中?她在街上再见不到卖画少年时,会作何想?叔父都未能得知。
那些往事,如一抔尘土,消散在漫漫时光中。并不是所有美好的开端,都会有美好的结果,飞鸟和游鱼,白云和泥土,只能遥遥相望。叔父合上了箱子,仿佛盖棺论定地说。
很久之后,我从集市淘来一幅画,说是一位官家小姐的遗物。
我摊开,画上是一树梅花,题着诗,诗的前半句,竟是叔父的那句:寸墨尽时怀故梦。而后半句,又是另一种温婉字迹:长街空处念旧人。
那日晴朗无风,我把画焚在了叔父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