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的两次远征
2015-10-20徐鹏
徐鹏
“十万壮士十万兵,两度戎马赴远征。一腔热血报国志,还我河山慰英灵。”作为一名亲历抗日战争的幸存者,我庆幸自己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时候还活着,可以为死去的战友们守灵;我庆幸自己还有记忆,可以回忆起那段应该铭记的历史。
1938年3月,17岁的我入伍后,相继参加过武汉会战、枣宜会战、昆仑关大捷等战役。1942年至1945年,我作为中国远征军第五军新编第九十六师直属炮兵第一营、中国驻印军陆军新编第一军新三十师炮兵第一营的战士,两次南进缅甸打击日寇。在热带丛林中,我体验了战争的惨烈、野人山的残酷和战友间的生离死别。
昆仑关下血染红
1937年,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发生后,上海、南京、徐州等大城市相继被攻陷,日军气焰嚣张,放出狂言:三个月拿下中国。
1939年12月15日,在团长吴肖亚的陪同下,中国远征军第五军司令杜聿明、一师师长郑洞国视察了我们直属炮团。杜聿明司令在进行战前动员时说:“在此国难之际,各位将士身负守土抗日之责,吾辈必以热血之身奋勇杀敌,誓死捍卫中华之脊梁!”随后,我们坐上火车,来到桂南腹地——广西宾阳县泗塘地区集结待命。
当时,人称“南方天险”的昆仑关已经被日军第五师团步兵第21联队第三大队和骑兵第五联队占领,其险恶用意是将南宁作为南进基地,伺机夺取印度支那半岛并控制马六甲海峡,然后西进印度洋,入侵南亚次大陆,驱逐英、法、荷等国的军事势力,掠夺当地的丰富资源,以满足其征服世界的野心。
1939年12月16日,我们第一师机械化重炮兵旅直属迫击炮连进入距敌三四华里的丛林中隐蔽待命。18日拂晓,各部开始向昆仑关外围的仙女山、老毛岭、441、600等主要高地集结。我们一团的任务主要是攻击441高地。
日军居高临下,凭借有利地形,用山炮、掷弹筒和密集的步兵武器,疯狂地向一团轰击、扫射。在炮火的支援下,团长吴肖亚率领战士向441高地发起猛烈攻击,并占领高地主峰。但是,日军并没有就此退出高地,而是在主峰两侧与我军厮杀了两天。此后,日军又调集兵力三面围攻441高地,我军被迫撤退到北侧,损失惨重,步兵连有的只剩十几个人,连勤杂人员、伙夫、传令兵都上了战场。因为是近距离作战,迫击炮不能发挥作用,我们连也发了枪准备上阵。
在血战近半个月后,12月31日,我们终于攻克昆仑关。此次昆仑关大捷,是中国军队对日军攻坚作战的首次重大胜利,彻底粉碎了日本侵略者妄图三个月吞并中国的企图,极大鼓舞了将士们抗战守土的信心。
野人山上埋忠骨
1941年年底,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成立后,我被派到由凌则民担任团长的288团直属炮兵二营一连二排,先后担任副排长、排长。初到这个排,清一色的美式装备让我这个“土包子”见识了什么叫“鸟枪换炮”,尤其是那尊75毫米的大口径山炮,需要六匹骡子才能拉动。
1942年4月1日至28日,我们第96师作为第5军中线方面作战主力到达缅甸平满纳。我们团直属炮兵营分别参加了平满纳会战、吉同岗和六四二高地战役、大公-耶麦升-七五〇高地战役等。这回,炮兵营充分发挥75毫米口径火炮的威力,给日军以重创,但终因寡不敌众,我团伤亡巨大。4月22日,从前线突围出来的战友介绍,部分受伤的战士与日本鬼子进行了拼死搏杀。他们说:“战也死,不战也死,与其白死,不如拼死!”
5月13日,部队接到上级来电:渡过伊洛瓦底江择路回国,并要求将大炮抬回国。于是,我们选择了一条极为艰险的撤退路线——穿越野人山。
“恐怖野人山,终日不见天。大雨倾盆下,身上无干衣。蚂蟥做铺盖,瘴气索命来。将士未战死,屈死为哪般?”这是在撤出野人山后战士们的感慨。
野人山是原始森林,云雨密布,暗无天日。正赶上雨季,大雨滂沱。原始森林里根本没有路,一米多深的枯叶,一脚下去陷到大腿根,走几步就要喘一会儿。更加可怕的是瘴气,严重的时候,经过一夜的宿营,第二天早上一个班、一个排的战士都停止了呼吸。即使受瘴气毒害轻的也高烧不退、浑身无力。由于缺医少药,部分战士走着走着就摔倒在路边,再也没有起来。
因为我们炮团带着大炮等辎重,行军速度缓慢。后来长官部下令:大炮就地销毁。于是,我们将几颗手榴弹塞进炮口,然后一拉线,一门重炮就这么报销了。
因为轻装前进,行军速度自然快了。7月21日,我们终于抵达阿雇宿营,并接到飞机投下的米、盐、干鱼等给养。得到补给后,我们于8月底到达剑川。
第一次入缅远征以惨败告终。
二次远征重飞渡
1942年9月,我被选送到陆军昆明炮兵学校短期培训班学习。这时,国民政府正在酝酿一个代号为“安纳吉姆”的计划,就是在印度兰姆伽训练中国军队。
1943年10月,经过短暂的休整和学习,我随部队来到巫家坝机场,随后在夜间登上编号为23号的飞机。在通过日军封锁区时,日军的高射炮打在夜空中,火光闪烁,令人惊心动魄。通过驼峰航线时,由于衣衫单薄,大家只好相互拥挤着取暖,坚持到缅甸滨江机场。之后,我们又乘坐火车和轮船,辗转到达兰姆伽基地,在那里接受美式训练——三人掩护、山地丛林防御、阵地穿插等。层出不穷的新词,弄得我们蒙头转向。尤其是我们用的武器——汤普森冲锋枪、巴祖卡火箭筒、M1卡宾枪等,都是美国新型武器,令人眼花缭乱。
1944年2月,我被编入中国驻印度新一军新编30师炮兵一营二连二排,担任排长。从5月17日起,在孟拱河谷战役中,驻印军第五十师、新三十师和十四师一部,与美军一团组成中美混合部队进攻市区。由于日军采取“自杀防御”策略,这一街战持续80多天。8月4日取得胜利后,反攻缅甸的第一期攻势告一段落。
10月初,我军发动第二期攻势。在向南坎挺进的途中,在卡的克高地与日军新从朝鲜调来的四十九师团主力遭遇,激战五日,我们在炮兵的驰援下,将敌军消灭过半。
1945年1月15日,我们新三十师攻占南坎。1月28日,与滇西远征军在芒友胜利会师,史迪威公路至此全线贯通。2月20日,我们新三十师又克复新维。
1945年3月,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将军主持修建了面积达100多亩的新一军印缅抗日阵亡将士公墓。全军将士共捐国币7000万元,未用国民政府一分钱。孙立人军长下令让600余名日军战俘修建,他愤怒地对日本战俘说:“你们让我们流血,我要罚你们做工流汗。”纪念公墓从1945年11月5日开始兴建,1947年9月6日落成。
70年过去了,我依然难忘孙立人将军在纪念公墓前说出的那番肺腑之言:“我站在墓前,遥望西南,十分怀念那些印缅阵亡的袍泽。他们的英容雄姿,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时时怀念他们,我永远哀悼他们!”
(郭春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