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仁进士陈珊事略考

赵广升+马丽

摘 要：明代铜仁进士陈珊，因忤逆首辅严嵩，官龃龉不达；后言官又弹劾他贪肆不职，遭免职闲住，颇为士论所遗。今据墓志铭等相关资料，勾稽其生平仕宦、乡居事迹，还其真相。陈珊节操言论堪为士表，乃一代狂狷之士。借古鉴今，对今天培育风清气正的官场生态，具有一定的意义。

关键词：陈珊 仕宦 乡居 狂狷

中图分类号：K825.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5）03-98-104

一、贪肆不法、为士论所遗的陈珊

近读明代邓球所著《闲适剧谈》，《志英论》篇中有论贵州铜仁进士陈珊的一段文字：

余在铜仁时，遇一乡官陈珊，号近衡。其人不楷，颇为士论所遗。尝语人必曰：“大丈夫当干百年外事。”闻者狂之。然欲为大丈夫，道理自当如此。尝诵古诗云：“回车驾言迈，悠悠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诗意盖谓身没后唯一虚名而已。又陶渊明《题田子春》诗：“节义为士雄，斯人久已死，乡里习其风。生有髙士名，既没传无穷。不学狂驰子，直在百年中。”观二诗之义，则于近衡言，不宜以人废之。〔1〕卷二，四十一邓球，字应明，号三吾寄漫子，人称来溪先生，明祁阳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隆庆间任铜仁知府，对赋闲在家的名士陈珊较为熟悉。文中所言古诗，是《古诗十九首》之第十一首及《题田子春（应为泰）》诗，为陶渊明《拟古》九首的第二首。诵此二诗，可知陈珊所语“大丈夫当干百年外事”，乃不以功名利禄为怀，而以荣名节义为宝。虽然闻者以狂人视之，但邓球认为“于近衡言，不宜以人废之”，很赞成他的话，是其言而非其人，并没有同当时的“士论”一样，采取一棒子打死的做法。但是，对陈珊人品的评价，邓球无意深究，仍然持“其人不楷，颇为士论所遗”这一当时占主流的看法。

那么，“其人不楷，颇为士论所遗”这一看法的根据是什么？《明世宗肃皇帝实录》载：

嘉靖四十二年（1563）十月丁巳（12日），吏科都给事中赵灼等奉旨纠劾贪肆藩臬有司：山西右布政耿随朝、行太仆寺卿焦琏、副使刘泾、沁州知州宋珰、河东盐运副使王秩、山东右参政王春泽、副使伊介夫、唐爱，临淄知县龙垓、东昌府通判聂文光、临清州判官严杰、济宁州同知贾选、兖州府同知陈珊各不职，宜罢。巡抚杨宗气、张鉴，巡按王好问、高应芳论劾，有遗亦当量罚。章下吏部覆议。得旨：宋珰、贾选、龙垓为民，珰、垓仍行御史逮问。耿随朝等十人俱闲住，抚按官各夺俸一月。” 〔2〕卷五二六，五八

陈珊遭弹劾的理由，是在兖州府同知任上“贪肆”、“不职”，这大约就是“其人不楷，颇为士论所遗”的来源了。从此，陈珊背着“贪肆”的罪名，结束了为官生涯，回到了铜仁，过起了闲住的乡官生活，再也没有复出。

二、蹭蹬科场、龃龉不达的陈珊

陈珊究竟是怎样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落得贪肆的罪名，为士论所遗？郭子章《黔记》内有《行人陈珊》一传，十分简略，仅用“以忤分宜故，官龃龉不达，终兖州府同知”〔3〕卷四十六，十四一句交代其生平仕宦，但对于如何忤分宜，仕途如何龃龉不达，并未详说。万历《铜仁府志》有孙应鳌所撰《兖州丞陈公近衡墓志铭》一文，详细记述了陈珊忤分宜的经过，由此导致贬谪乃至遭弹劾落职的遭遇兹录如下：

壬子，计偕京师，值杨椒山论分宜系狱，公与吴悟斋、陈蒲州欲申救，后疏草为友人夺，乃中止，皆公未释褐时所为，然英毅气已勃勃盖一世。癸丑进士，授行人。往江西治建安王葬。巡抚陈五山、巡按吴初泉属公校序《欧阳文忠全集》，梓成，分宜览之，曰：“吾里人也，何物陈生而遽任此！”业已衔之。适公业师王兰为北胜知州，致仕，武人诬其通夷，迎郡守吴交湖意，坐王氏阖门死刑，洎无辜军配，流徙三十余人。公闻之，大哭，列其诬，上诸当路十余札。吴，丰城人，与分宜门下士鄢懋卿、万寀至戚。鄢、万同构公于分宜，而分宜恨之日深。万点文选，拟补行人司副，太宰古冲李公不可。未几李下狱，公竟补户部主事兖运山东河南。丁父忧归，坐前诟考察，谪福建布政司照磨。量移襄城知县。襄受汝河害，数犯城隍。公力任河务，七十日浚三百五十丈。迁兖州同知，驻曹任河务，尽查革守铺堤夫，岁减冗费五千金。区置椿草大户，法简弊绝。所筑堤一百八十里，不揜寻尺。廉得兖郡诸州邑二十八冤狱，条上，尽释之。锄抑曹豪猾十八九，期年，令行禁止。而曹故有逆子凌娇，事败，公尽按治，逆子逃京师，散万金，反覆其事。会星变，诏检中外官，公遂以坐前诟，

拾遗闲住。 〔4〕卷十二，十一

由墓志铭可知，陈珊忤分宜有三：一是申救杨继盛（号椒山）事。嘉靖壬子（1552），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列举严嵩“五奸十大罪”，被投入死囚牢。时陈珊尚未中进士，与吴时来（号悟斋）、陈蒲州等商量申救杨继盛，“后疏草为友人夺，乃中止，英毅气已勃勃盖一世。”孙应鳌在《送陈守默奉使归省叙》中评价陈珊“慷慨有大节，至论时事，激烈愤发，即欲以身济其难”〔5〕卷二，四十八，万历《铜仁府志》说他“赋性慷慨，临事直言，以是忤分宜旨”，〔4〕卷九六即指申救杨继盛事。二是给新刊《欧阳文忠全集》作校并序。江西巡抚陈洙（字道源，号五山）、巡按吴遵（字公路，号初泉）借陈珊来江西公干之机，请他给新刊《欧阳文忠全集》作校并序。欧阳修是江西吉州永丰人，永丰古属庐陵郡，故常以“庐陵欧阳修”自居。陈珊祖籍庐陵，因此请陈珊给这位前代乡贤文集作序。但不幸的是严嵩大为吃醋，“吾里人也，何物陈生而遽任此”！怪陈珊抢了自己的风头，因此“业已衔之”。三是申救业师王兰，得罪了吴交湖，而吴和严嵩门士鄢懋卿、万寀是至亲，二人“同构公于分宜，而分宜恨之日深”。这样，陈珊的仕途注定要龃龉不达了。

陈珊于嘉靖癸丑（1553）中进士，授予行人一职。明代设行人司，司正一员，左右司副各一员，行人以进士充任，掌传旨、册封等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则遣行人出使。行人为正八品，在京官中品秩虽低而声望高，升转极快，初中进士以任此职为荣。陈珊于次年即赴江西建昌王府祭祀，并顺道回铜仁为父母祝寿。《送陈守默奉使归省叙》：“甲寅（1554）春，天子推恩宗典，遣陈子往祭建昌藩府。乃陈子以六月三日为其父碧溪公诞辰，九月九日为母熊夫人诞辰，当以期讣，陈子得以余日归寿其亲。”〔4〕卷二，四十八，这时的陈珊可谓春风得意，前途似锦。岂料得罪了严嵩，于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万寀拟补陈珊为行人司副。吏部尚书李默（字太冲）素来不依附严嵩，敢于独持己见，不同意授司副，意将大用。但李默不久即遭到严嵩诬告入狱，万寀遂补陈珊为户部主事。户部主事虽为正六品，却是个闲职。不久又“坐前诟考察，谪福建布政司照磨”。布政司照磨为从八品，负责对本部门的收支进行审计。从一位六品京官，一下贬为闽海之滨的从八品的照磨，这对陈珊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打击。嘉靖三十五年（1556）因“酹酒泣奠”杨继盛之死的吴国伦，触忤严嵩，被贬为江西按察司知事而出京，闻听陈珊被贬，作《送陈鸣仲户曹谪闽中》诗以慰之，诗云：“君今亦去国，闽海正论兵。是处难行路，何方可变名。文章同此病，樽酒若为情。莫使三山色，徒窥白发生。” 卷十二，十时任户科给事中的孙应鳌有两首诗给近衡，一为《巡行坝上先柬近衡》：“京国缁尘染素衣，偶乘公暇出郊畿。花飞忽讶春都尽，雨过仍怜麦尚稀。碍日青林浑隐隐，翻风黄鸟自辉辉。投车好共题诗侣，下榻陈蕃愿不违。”〔5〕卷七，五表达了想辞官归里，和好友一同归隐林下的愿望。二是《恒山行台见陈近衡所题有‘忧时颇恨成名晚之句，怅然兴怀，近衡时坐谪官》，诗云：“朗诵河舟赋，怜君忧世心。成名良以晚，兴谤一何深。威凤摧长翮，宾鸿滞好音。冶由颜笑在，怀想泪沾襟。”〔5〕卷六，五十二陈珊所题诗有“忧时颇恨成名晚”之句，可惜不见全诗。联系邓球《志英论》，陈珊所诵古诗《回车驾言迈》中亦有“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之句，可知陈珊对自己“成名晚”、“立身苦不早”的身世有深痛焉。陈珊二十四岁时为诸生，三十一岁方中举，至四十四岁中进士，相比同年友清平孙应鳌二十岁即中举，二十七岁中进士来讲，蹭蹬科场太久，确是“成名良已晚”。但陈珊最终考中进士，《送陈守默奉使归省叙》云“将铜仁开建二百年，举制科自陈子始”，成为铜仁科举历史上第一名进士，本可以实现自己的济世之志，不料遭谤被贬，跌入了人生的低谷。“威凤摧长翮，宾鸿滞好音”，对好友陈珊的不幸遭遇，孙应鳌深为同情，不免“怀想泪沾襟”。endprint

不久，陈珊升为襄城县尹。徐阶《世经堂集》里有一封《复陈鸣仲大尹》的信：

得六月二十四日书，知已莅襄城。此邑部中谓为善地，不知乃劳烦如此也。悬念悬念。昔孟子述王政，以农者之愿耕于野，行旅之愿出于涂并言，则知饰厨传以媚过客，固非理道，而矫枉过正，至使客不能行，亦未为是。此中全在调停斟酌，而尤在积诚意以感动之，使民不怨而客不怒，乃执事实落学问也。闻且如制入觐，奉会有期，诸凡姑俟面悉。〔7〕卷二十三，五十

据此信可知，陈珊刚到襄城莅任不久，将襄城政事情况报告徐阶，徐阶回信劝慰并指点如何理政。这里陈珊和徐阶的关系值得一提。陈珊为诸生时，卒业南雍，曾执贽南京祭酒程文德门下，深为程氏赏识，陈珊中癸丑科进士时，程文德出任会试考官。“癸丑、甲寅间，京师灵济宫之会，先生与徐少湖、聂双江、程松溪为主盟，学徒云集至千人，其盛为数百年所未有”。卷十七，二欧阳德（号南野）、徐阶（号少湖）和聂豹（号双江）、程文德（号松溪）同为江右王门，在这样的集会上，后学陈珊可能因业师程文德而认识徐阶。多年之后，作为襄城知县的陈珊向徐阶汇报自己莅任襄城后的情况，乃合情合理之举。在襄城知县任上，陈珊看到襄城百姓屡受汝河之害，“力任河务，七十日浚三百五十丈”，解除了河患，造福于当地百姓。嘉靖四十一年（1562），陈珊升为兖州府同知。陈珊做了三件大事：一是任河务，岁减冗费五千金，筑堤一百八十里；二是释冤狱二十八；三是锄抑曹豪猾。嘉靖四十二年（1563）十月，正当陈珊在兖州府同知任上施展手脚、进行大刀阔斧的兴利除弊的举措时，遭到吏科都给事中赵灼的弹劾，罪名是“贪肆”，被免职闲住。《兖州丞陈公近衡墓志铭》道出了陈珊遭弹劾的真相：“锄抑曹豪猾十八九，期年，令行禁止。而曹故有逆子凌嫡事败，公尽按治。逆子逃京师，散万金，反覆其事。会星变，诏检中外官，公遂以坐前诟拾遗闲住”。由此可知，所谓“贪肆”罪名，不过是被陈珊打击的河曹豪猾逆子凌嫡，在京师散万金，游说权门，反覆其事的诬陷之辞。赵灼本是一位正直的官吏，曾弹劾严嵩党羽工部左侍郎刘伯跃，但在弹劾陈珊一事上，着实受了奸人的蒙蔽，再加上之前所谓的“前诟”，不幸成了赵灼弹劾的对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冤案。对陈珊在襄城知县和兖州府同知任上的政绩，孙应鳌在《祝近衡六袠八首》第四首中给予了高度评价：“屠龙妙技谁能用，小试襄城即善刀。传说兖城遗事在，罢官之日万民号。”从“罢官之日万民号”的民意来看，赵灼所说的“贪肆”是站不住脚的，邓球笔下的“其人不楷，为士论所遗”，也是冤诬之辞了。

三、悠游林下、授业传经的乡官陈珊

陈珊于嘉靖四十二年（1563）十月被免职，时年五十四岁，回到家乡铜仁，过着“冠带闲住”的乡官生活，这样过了十五年，一直到万历丁丑（1577）八月去世，再没有复出。但是陈珊晚年的生活很幸福，他纵情游览名山大川，访旧题诗；他创办了同仁书院，又倡修尊经阁，授业传经，教育子女，科甲连连。

道光《铜仁府志》里收录有一首陈珊的《晚登东山》：“向晚东山寺，徘徊著意看。雨馀城廓净，月上浦烟寒。胜友期相会，高谈兴未阑。一声初夜磬，身在碧云端。”〔9〕卷十一，二百十七东山在铜仁府治东，嶙峋峭拔，为郡巨镇。东山寺，为明正德间参议蔡潮所建。这首五律，写于青年时期还是晚年乡居时期，今已无从可考，但是诗风骏爽刚健，豪气干云，无纤毫迫隘之态。天台逸人（谢国楩）评价曰：“孙文恭公，理学名臣也。公之见重于文恭公若此，其学其品可知矣。忤分宜而抑塞其遇，又足见公之丰裁凛凛。吾读其登东山诗曰‘一声初夜磬，身在碧云端”，亦可相见公之抱负非常云。”〔9〕卷八，十九《明兖州司马陈公鸣仲传》。陈田《明诗纪事》还录有一首陈珊的《入蜀次杜老<秋兴>韵》，诗曰：“少陵当日瀼西头，襟抱惟将托素秋。灵武幸闻龙驭起，渔阳谁引羯胡愁。耻从浊世歌衰凤，故傍清江数狎鸥。落寞昔贤栖息地，徒令千载咏夔州。”己签卷十一，十这首诗缅怀杜甫当年的襟抱和忧愁，耻于和浊世同流合污，选择在清江之畔过贫困生活，结于“圣贤落寞”，借古喻今，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其忧世之深，追步昔贤高尚节义的生活态度，于此可见一斑。

陈珊还曾南游衡山，东游姑苏。陈珊墓志铭载：“海宁君迎养，公欣然命驾，取道宁远，尽采岣嵝之胜。自海宁西归，迟留孤苏金陵，虎丘牛首，访旧题诗，凡两月。”可惜陈珊诗文集已佚，今人不得一睹，是为憾事。

陈珊对地方的贡献主要体现在教育方面。他在自家宅后建同仁阁，万历《铜仁府志》称其“层构嶙峋，最称雄杰”。〔4〕卷二，二十二陈珊墓志铭曰：“创同仁楼，延进郡诸俊秀，为择良师友诲诸子，人业一经。诸子先后出身，或贡或举，或成进士。”陈珊是铜仁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由于落职闲住，得以在家督促子孙读书，故子孙科第连绵。其子陈扬产，隆庆庚午（1570）科举人，万历甲戌科（1574）进士，三甲三十四名，官应城知县。吴产，万历癸酉（1573）科举人。周产，万历庚子科（1600）举人，官知州。荀产，万历癸卯科（1603）举人，官知府。楚产，万历元年（1573）贡生，任知县。淮产，万历九年（1581）选贡，任县丞。黔产，万历三十一年（1603）贡生。岳产、汉产，皆以明经贡。孙辈陈如旦，周产子，崇祯己卯科（1639）举人，官推官。麐瑞，荀产子，己卯科举人。曾孙辈陈佳士，天启丁卯科（1627）举人，官知州。佳胤，崇祯庚午科（1630）举人，官知州。一门之中，进士二人，举人七名，贡生五名，为贵州著名科举世家。孙应鳌所撰墓铭曰“业传五经，子挺八英”，在当时已传为佳话。万历五年，都御使何起鸣为建“父子进士坊”，以旌陈珊、陈扬产父子，为贵州士子楷式。有明一朝，贵州父子都考取进士的还有普安蒋宗鲁、蒋思孝，清平李佑、李大晋，普定梅月、梅惟和，共四家。万历元年秋，陈珊宅后同仁阁生灵芝，邻人徐宰以之惠珊，珊作短歌谢之：“西邻贤者得徐翁，齿近八袠颜如童。古心直道迥拔俗，厚德偏宜瑞物钟。舍南植桂仅逾岁，桂侧生芝人莫识。溆浦街前……”〔4〕卷一，五十二endprint

陈珊还倡修尊经阁。“尊经阁五间：敬一厅旧址，郡人陈珊倡议建。万历九年，参议秦舜翰、知府徐烋、推官沈森等建。基址颇碍，郡民李栋捐址三丈益之，而陈珊等各捐赀助建。”〔4〕卷五，三

陈珊和清平的孙应鳌是知己。陈珊长孙应鳌十八岁，二人同年进士，志趣相投，铜仁距清平又近，故二人诗歌酬唱，交往密切。隆庆三年（1569）二月，时任右佥都御使、郧阳巡抚的孙应鳌弹劾太和山提督中官吕祥贪暴，吕祥遭斥逐，其党羽造蜚语，孙应鳌遭言者诬陷，遂请告归里。好友陈珊来访，孙应鳌作《赠近衡》一诗：“之子高怀未有涯，投车远访野人家。山斋相对忘言说，开遍金钗石斛花。”〔11〕卷六，二十二二人志趣相同，又都遭言者诬陷，山斋相对无言，心意相通，惺惺相惜。这年三月三十日，陈珊六十岁生日，孙应鳌作《祝近衡六袠》八首：

鸾鸣麟走春初晓，无数神仙驾玉骖。何处人间开寿域，忽看淑气绕西南。

三月正当三十日，衡山岳降属佳辰。桑青榆緑盘幽景，燕舞莺啼弄好音。

侃侃风裁亹亹词，昭昭心事有天知。雪霜剥尽严寒退，始信君为松柏姿。

屠龙妙技谁能用，小试襄城即善刀。传说兖城遗事在，罢官之日万民号。

称觞为寿舞氍毹，绕膝佳儿尽凤雏。记取三槐成荫日，一门陈氏五经儒。

不炼丹砂不草玄，披襟随处乐便便。名山游遍归来晚，钟鼎长栖小洞天。

心知海内独看兄，赤帜黔中冠世英。无计致兄霄汉上，相将惟结岁寒盟。

兵拥提谿烟雾赊，夫君持论转堪嗟。信知邹衍能吹律，寒谷齐令草木花。〔11〕卷六，二十四

一二首写祝寿，好友云集，燕舞莺啼，一派喜气。三首赞美好友，“侃侃风裁”状其风神仪度，为好友蒙诟被贬鸣不平；写好友所遭受的摧折压迫，歌颂他的正直坚贞、不屈服于淫威的品格。赞其在襄城知县、兖州府同知任上美政。写免职后的家居生活。儿孙绕膝，乐享天伦；传经授业，人才辈出；乐游名山，风神潇洒。为自己无力帮助好友重返仕途而遗憾，表达了相约一起归隐的志趣。最后回到陈珊被诟贬官一事上来，为之咨嗟不已，能够一洗加在好友身上的污蔑不实之辞。

隆庆六年（1572）春，好友吴国伦升贵州提学副使，来铜仁拜访陈珊，有《访陈鸣仲》诗：“逢人白眼竟纷纷，耐可南游一见君。金筑万山深系马，铜崖片石好论文。别来齿发看仍健，怪杀林泉谤未分。兰桂满庭生计足，乾坤何事不浮云。”〔7〕卷二五，六吴国伦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中进士，由于得罪严嵩，屡遭贬谪，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故而诗中有“逢人白眼竟纷纷”之句，陈珊虽然乡居已十年，仍然“怪杀林泉谤未分”。所不同的是，陈珊“兰桂满庭”，九个儿子饱读诗书，个个都是可造之才，因此惹得吴国伦羡慕不已，以至于有“乾坤何事不浮云”之慨。

四、亲善就义、怒恶去利的狂狷之士陈珊

去掉了加在陈珊身上的“贪肆”、“不楷”等诬陷不实之名，真实的陈珊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判断一个人，不但要听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说的话和做的事是否一致。《兖州丞陈公近衡墓志铭》记其言行甚详，今摘其要如下：

时铜平守备邵鉴为当道媒孽，督抚石溪韩公问于公，公历言其贤。韩竟以此荐鉴。

铜环匝苗夷，丙午、丁未间，苗猖獗甚，朝议下巡抚大廓王公剿之。公上戎务十余事，谓总兵白铉可任。王忌公，诸施厝悉与公言左，夺白总兵权，委将军李宗佑以兵事。李害下而不恤，师持久无功。有旨：逮大廓，推净峰张公总督诸军。张公至，一一求谋画，公谓诸将军惟石参戎邦宪可倚以大事。及老健营败绩，巡按董近淮欲劾石，而公又力请曰：“劾邦宪无补往败，顾坐失后效，非计之得。”董为寝其疏。无何，总兵沈希仪病免，公白于松溪程公，竟得石代总兵，而又草疏托给谏游让溪闻于一朝，令石得总督湖北，无挠事权，至今因之。

道辰州，遇械校奸细十余人，询之，知以避苗故见逮，白督抚，立宥之。

迁兖州同知……廉得兖郡诸州邑二十八冤狱，条上，尽释之。

驻曹任河务……锄抑曹豪猾十八九，期年，令行禁止。

壬子，计偕京师，值杨椒山论分宜繋狱，公与吴悟斋、陈蒲州欲申救，后疏草为 人夺，乃中止。

适公业帅王兰为北胜知州，致仕，武人诬其通夷，迎郡守吴交湖意，坐王氏阖门死刑，洎无辜军配，流徙三十余人。公闻之，大哭，列其诬，上诸当路十余札。

公既家居，王兰家有地产与公业界连络，举以报公，公曰：“吾申吾师冤，不惜一行人，反受一掌地耶？”笑却之。

襄受汝河害，数犯城隍。公力任河务，七十日浚三百五十丈。

迁兖州同知，驻曹任河务，尽查革守铺堤夫，岁减冗费五千金。区置椿草大户，法简弊绝。所筑堤一百八十里，不揜寻尺。

创同仁楼，延进郡诸俊秀，为择良师友诲诸子，人业一经，诸子先后出身，或贡或举，或成进士。公时时令读当代名臣录，曰：“毋徒目前光彩，转瞬三十年，若无实物，此与水上浮沤何异？”

公尝与予言：“学不充，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一念，终属虚伪，终移赞毁。”则公所最用力、所最得力。

其书座右铭曰：“士大夫能以居乡之心居官，天下必无冤抑之民；能以居官之心居乡，天下必无请托之事。”则余所最服膺者也。〔4〕卷十二，十～十三

陈珊历言邵鉴之贤，见其正直。而一荐邦宪于总督张净峰，二阻董近淮巡按弹劾，三白于恩师程松溪谋代总兵，四草疏给谏游让溪闻于朝，得以总督湖北，无挠事权，其为国荐才、惜才、用才，可谓心劳力勤，殚精竭虑，至精至密，甚于自身，因此孙应鳌称赞他“惇伦常、重节概，遇事当为，不尽其心、不极其极不止”〔4〕卷十二，十三。救平民，释冤狱，救杨椒山，救业师，锄抑豪猾，孙应鳌评价他：“见善必亲，见恶必怒，就义若渴，去利若濯；由衷以言，任真以行，虽仕宦不达，交游同猜，动罹触忤，屡招诸忌，不自计也。”〔4〕卷十二，十三任襄尹，修浚汝河；任兖州同知，减冗费，筑河堤；为官一方，有功于一方百姓。罢免归里，创建同仁阁，倡修藏经阁，授业传经，有功于当地文教事业。孙应鳌为之作墓铭曰：“厥赋伉隆，厥才显融，厥节巃嵸，以殢其躬，仕宦不逢。业传五经，子挺八英，文襭犀箐，以昌其声，芳华允明。”〔4〕卷九，六是为盖棺定论。知陈珊者，孙应鳌也。陈珊善善恶恶，激烈进取，有所作为；但又保持操守，不阿附权贵，有所不为。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在儒家看来，陈珊正是这样的狂狷者，一位值得称道的封建士大夫。endprint

陈珊有才干，守节操，却因洁身自好、慷慨直言而沉沦下僚，最后竟至于罢免闲住，是生不逢时，是明中晚期政治腐朽常态的结果。陈珊为官仅十年即被罢免，官止兖州同知，不是一代名臣，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一代名士。他教育子孙，时时令读当代名臣录，曰：“毋徒目前光彩，转瞬三十年，若无实物，此与水上浮沤何异？”语人必曰：“大丈夫当干百年外事。”重操守，不图眼前显达，陈珊这样教育子孙，这样对人宣讲，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是躬行君子。反观今天有些为官者，根柢不明，德操不守，官迷心窍，以升迁为荣，丢掉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最终导致身败名裂，甚至沦为阶下囚，令人浩叹。陈珊书其座右铭曰：“士大夫能以居乡之心居官，天下必无冤抑之民；能以居官之心居乡，天下必无请托之事。”居乡时，接触民生疾苦，桑梓之情浓厚，就会培养爱民、利民的民本思想，带着这种思想为官，就会增强执政为民的意识，就不会有冤屈之民；居官时，掌握公权力，请托必多，但若要为官清廉，就必须时时牢记国家法纪，力戒请托，带着这种思想居乡，就不会为亲朋私利找上级和下属走后门，拉关系，天下就不会有请托之事了。这句话，对今天的为官者，仍然适用。

五、余声

斯人已逝，事迹隐晦，遂致后学者淆乱其字号及生卒年。《明诗纪事》载：“珊，字鸣仲，一字近衡。”〔10〕己签卷十一，任可澄主编《贵州通志》亦载：“珊，一字近衡。”人物志四，六三厐思纯先生著《明清贵州七百进士》亦因之。今据墓志铭可知，陈珊，号近衡。另外，陈珊还有另一个字“守默”，见孙应鳌《送陈守默奉使归省序》一文。因此，比较完整的说法是：陈珊，字鸣仲，一字守默，号近衡。关于陈珊的年寿，墓志铭说陈珊“万历丁丑（1577）八月十八日卒，距其生正德庚午（1510）三月三十日，寿六十有八云云”。万历《铜仁府志·陈珊传》又说他“年七十余卒”。又载万历九年（1581）陈珊捐赀助建尊经阁，则陈珊七十二岁尚健在。到底何说可信？当以孙应鳌所撰墓志铭为据。孙应鳌与陈珊为海内知己，陈珊卒后，其子（号海宁）手撰行实，来请孙应鳌撰墓志铭，而陈以耀、万士英纂《铜仁府志》刊于万历四十年（1612），距陈珊去世已有三十多年，采自前人著述颇多，或为误抄所致，不足为据。

陈珊有诗文集传世。万历《铜仁府志》载：“工诗赋，善谈论。凡所吟咏，皆关世教。著有《西征》等集，藏于家。”〔4〕卷九，六今集已佚。孙应鳌撰墓志铭曰：“余又读公平日诸体诗，格律超佚，意兴所融结，类多天成。文章浩荡辨博。字于行草尤精绝。”今天能够见到的诗三首：万历《铜仁府志》录其作《瑞芝短歌》一首，道光《铜仁府志》录《晚登东山》五律一首，陈田《明诗纪事》录《入蜀次杜老<秋兴>韵》七律一首，前文已录。又，万历《铜仁府志》载陈珊撰《征苗议》一篇，向督抚提出征苗四策：一议剿抚，用剿不用抚。二议择兵，用近兵不如调远兵。三议择将，建议“选老成、勇谋素著者一人，假之便宜，俾总理经略，无分川湖贵，并力夹攻”。四议兵粮，就近和买，不如从湖广州县征收实米，转输铜仁。以上四策，环环相合，洞灼实际，非书生纸上之见。

参考文献：

〔1〕邓球.闲适剧谈.南京图书馆藏明万历邓云台刻本。

〔2〕明实录·世宗实录.线装书局。

〔3〕郭子章.黔记.万历甲辰刻本。

〔4〕陈以耀、万士英.万历铜仁府志.万历四十年刊本。

〔5〕孙应鳌.孙山甫督学集.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嘉靖刻本。

〔6〕吴国伦.甔甀洞稿.明万历刻本。

〔7〕徐阶.世经堂集.明万历间徐氏刻本。

〔8〕黄宗羲.明儒学案.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道光铜仁府志.道光甲申仲冬署郡守刘向济刊本。

〔10〕陈田.明诗纪事.清陈氏听诗斋刻本。

〔11〕孙应鳌.学孔精舍诗抄.清光绪六年独山莫氏刻孙文恭公遗书本。

〔12〕任可澄.贵州通志.民国三十七年刊。

The Textual Research On Chen Shan of Tongren

Zhao Guangsheng Ma li

Abstract： Chen Shan，a successful candidate in the highest imperial examinations of Tongren in the the Ming Dynasty， was a lower official for ten years because of disobedience to the Premier Yan Song and was dismissed from office by an imperial censors who had impeached him greedy shop， therefore he was despised by many scholars.Chen shans words and behavior was respected by others and he was a model for scholars whether in his high moral deeds or speeches. And he was also a very crazy person at that time. We took the example of this to the modern society in order to train the ecological official place nowadays and it has great significance today.We can cultivate our fresh air for being an official.

Keywords： Chen Shan；be an official；live in hometown；maniac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