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米箩村长
2015-10-14蔡宜久
蔡宜久
村长是土改那年当上村长的。村长当上村长后的第一要事,是斗地主分浮财。
村长带着一班人马,在菴门口空场上八仙桌上摞八仙桌,搭起一座揺揺晃晃的高台。村长给它起名叫“望蒋台”,地主老财们不是盼望蒋介石回来吗,那就请他们登高远望吧。
第一个被带过来的地主叫雍谢石,村长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八肚子来火,他怎么听怎么解,都觉这名字就是有永远感谢蒋介石的意思。名如其人,雍谢石确实仗着蒋大老板给撑腰,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挣了不少昧良心的钱,是柳树头上挂粪桶——臭名远扬的主。村长第一个拉他过来,就是要杀猴给鸡看。
雍谢石拉过来了。他头戴瓜皮小帽,身穿仿绸长袍,没有低头哈腰,而是将一双乌龟眼骨碌碌地转着,似乎要认清每一个斗他的人。
村长真想上前扇雍谢石两个耳光,但是強行忍住了。村长跟他讲道理说形势谈政策,让他交出浮财。村长苦口婆心说长道短,雍谢石却全当耳边风。他翻翻鸟龟眼,呲呲狗屎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让他上“望蒋台”!群情激愤振臂高呼。村长一伸手,说一声:请吧!
雍谢石爬上了第一层,雍谢石又爬上了第二层。他抬头望望天,转过脸又眺望着南方,口中似乎念念有词。村长猜想,雍谢石大概真的在对天祈祷,希望他们的蒋大总统回来呢。
别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了,往上爬,站得高才看得远呢,村长催促着。
雍谢石又向上爬了。雍谢石爬到第四层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老天爷大概不忍心再看下去,它给雍谢石送凉爽来了。那风开始倒是微微的徐徐的,可一眨眼竟发出了声音。老天爷的过分殷勤让“望蒋台”晃动了,雍谢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摔下地来。人们隐约看见,雍谢石的腿抖了,雍谢石的身子也抖了。而只有雍谢石自己知道,他的心也抖了。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望蒋台”上不得,蒋介石也是盼不来的。我交,我全交!雍谢石彻底认输了。
雍谢石刚从台上下来,便立刻瘫在地上成了一摊泥。我交,我们都交!猴子都抗不住了,鸡们早吓破了胆,他们谁也不想再上“望蒋台”。村民们的斗争胜利了。
分浮财那天是个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洒满大地。村长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晴朗,村长的脸像太阳一样灿烂。村里那位戴老花镜的先生,按照名单一家一家地读着,村长则指点着让一家一家领走该得的胜利果实。也许眼镜先生真的年岁大了,他无意中少写了一家名单,也就少了一份浮财。老先生摘下眼镜,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的村长,掏出手帕连连擦额头上的汗。
老先生是村里除地主老财外,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终年教几个学生糊口度日,村长小时候还到他的学堂念过几天书,算起来当算是老人家的学生。先生年近七十,还帮村里做事已实属不易,村长感谢还来不及呢。村长没有责怪先生,说不要紧的,不还有我一份吗?
村长将自己那份给了别人,回到家才发现破草屋里已无一点可吃的东西。他随手提了个淘米箩,到朋友家借回了一升米,才让“咕咕”乱叫的肚子不再做声。
村长三十多岁了,可仍然光棍一条。村长父母死得早,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虽说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总得有东西吃呀!分到浮财的人家,还可……
一段时间,村长的淘米箩夹得勤了,东家进西家出的。村里人便送他个“淘米箩村长”的雅号。
虽说秋收后分得的田里有了收成,村长不再夹淘米箩,虽说后来村长娶妻生子过上了好日子,可“淘米箩村长”似乎成了他永恒的桂冠,村民们一直没有从他头上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