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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与朱淑真词中愁情意象对比
——以花、酒意象为例

2015-10-13郭欢

人间 2015年15期
关键词:咏梅李清照词人

郭欢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00)

李清照与朱淑真词中愁情意象对比
——以花、酒意象为例

郭欢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00)

一、李清照与朱淑真词的概述

在我国古代的封建社会中,不论在政治生活上,文学领域上还是在社会生活上,男性始终作为社会的主导,而女性则经常被作为是男性的附庸而处于下层低位,这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纵观中国文学史,女性作家真可谓屈指可数,而能够穿越社会约规,透过历史樊篱,在残酷的封建社会礼教压迫之下勇敢的彰显个人情感,坦诚的抒发自我内心的女性作家更是少之又少。李清照和朱淑真作为女性词人,她们所生活的宋代理学盛行,在她们的诗词中,敢于突破个体的局限,蔑视封建纲常礼教,以女性角度展示自我内心的情感体验及与社会、国家关照,仅其二人的胆识就令人叹服,更何况是其卓越的才情。

李清照,南渡著名女词人,词集《漱玉词》共存词49首,其中绝大部分为借景抒情之词,而其中抒写愁苦之情的就占百分之八十多;同时,在这些作品中,直接用到“愁”一字的就多达15处,而用来表达愁苦之情的意象更是数不胜数。李清照词中常用的意象有,酒、花、春、泪、雁、等,虽然选用的意象不同,使用的表现手法也有很多差异,但是在表现内心深处的万般愁情上却有着共同点。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活与南宋初年,大约晚于李清照数十年。生于官宦家庭,因婚姻不美满,抑郁而终。著有词集《断肠集》,其词作多幽怨。《断肠集》共收词25首,其语言极有特色,词作有着平易近人的一面;善用修辞手法和典故使其语言有着娟丽蕴藉的一面;文章丰艳,才色婉约娟丽,她的词作中几乎都透露出其怨恨忧愁的感情。

李清照是宋代词人中的集“愁”之大家,在她的词作中,言愁最多,其愁也最有分量和力度;朱淑真也善于将浓浓的愁意浸润于诗词之中,传达一种生不逢时,命运多舛的感慨和忧伤之愁。

清代文人吴衡照曾言到“言愁之词,必借景色映托,乃具深沉流美之致”①。正如他所言,愁作为一种抽象的情,总是难以名状的,想要把它表现出来,并表现好,必须要借助有形的物来表达。

(一)两位女词人词中表现愁情之常用相同意象

1.李清照与朱淑真词中花意象对比

李清照和朱淑真两人都爱花,并在其词中大量以“花”作为寄托情感的意象,但是其在花的选择上却有所不同。李清照《漱玉词》49首,涉及到花类意象的高达35首,其词中写过确指的花有菊花、梅花、桂花、荷花、海棠、梨花、芭蕉等共8种,其中直接以咏物词的形式的有9首,其中写梅花17次,菊花4次,桂花2首;朱淑真《断肠集》25首中,涉及到花类意象的多达18首,写到梅花的有6首,写梨花的有4首。

2.经霜傲雪之梅

从上述表格中,我们不难看出,虽然各种花意象在二人词中都有涉及,但是她们共同喜欢并最多吟咏的意象为梅花。而梅花傲雪开放,历来被人赞为“花中魁”,铁骨铮铮的形象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们自强不息。李清照与朱淑真在各自的词中大量咏梅,但是其词的风格与感情迥异。

(1)“更挼残蕊”:李清照词中的梅花

李清照的词作以南渡为界,前后半生的词作风格与感情迥异。少女时期其词生动活泼,婚后爱情婚姻都很美满,其词中咏梅多表达一种孤芳自赏,清新脱俗的品格。而在南渡之后,随着国家形势的危急,社会、家庭的动荡,丈夫为国捐躯,国破家亡的惨败现实在不断冲击着李清照的内心,同时表现在词中即是将个人情感于国家,社会紧密相连,借梅花表达一种不畏艰难的坚毅品格。

如《诉衷情》一词: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更捻馀香,更得此时。②

这是李清照所作的数首闺怨词之一。词中用典如融水之盐一般,流畅自然,了无痕迹。词的起拍二句化用《诗经·柏舟》中的“微我无酒,以熬以游”之句意。

(2)“花不知人瘦”:朱淑真词中的梅花

而朱淑真的婚姻在封建社会的包办制度的残害下导致生活非常不幸,婚后郁郁不得志,最终在幽怨中死去。但是她却绝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不断的向封建礼教抗争,所以朱淑真的咏梅词中多是寄托了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对美好幸福婚姻的渴望。

如《菩萨蛮·咏梅》一词中:

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致和月香。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③

宋代魏端礼曾评语“清新婉丽、蓄思含情”来称赞朱淑真该《咏梅》词。读罢该词后感觉语言清丽婉转,感情却凄冷深沉,给人一种万籁无言我独赏的的情怀,自傲自伤。云雾靡靡,桥下溪水潺湲,在浓云密布下却显得分外凄冷,这寒冷甚至像要从水里一弯如霜钩的月影中破水而出。上阕就这样点出来咏梅的背景环境,偌大的天幕中月下一枝梅花却散发着清香。下阕笔锋一转,由花写到了人:人怜梅花如当初那般美丽,花儿却不知人已经不复当初,变得消瘦憔悴。词人跟梅花已情深意挚,其“人怜花似旧”绝不是虚言假语;而埋怨“花不知人瘦”是在责备梅花,责怪忘却自己:这钟情于生活的忠实伴侣。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词人的爱梅正是她热爱生活、追求现实人生,同时也是追求美的艺术体现。

3.借酒消愁之酒意象

酒历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他是文人骚客们失意后用来排解郁闷的解脱物,又是得意时必备佳肴。它为文人们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灵感与源泉,他们纷纷借酒抒怀言志,与酒为友,男性作家如此,其实女性作家也不例外。

在李清照现存的49首词作中,其中涉及到“酒”意象的至少有20首,从少女时期,到中年寡居,一路欢笑与忧伤,酒都伴随着她,并在她的词中有着重要的位置。而朱淑真现存仅有的25首词中,也多有独自酌酒的意象。从她们的这些词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她们简明的个性,敢于向封建礼教挑战的勇气,更多的是感受那种细腻,柔和的女性视角,男性文人所不能比拟的内心情感世界。

(1)李清照前后期词中酒意象

前期“沉醉不知归路”的放纵恣肆。李清照出生的家庭经济富裕,文化环境优越。少女时期的李清照并不曾感受人间疾苦,过着舒畅闲适,无忧无虑的生活。词中多是明媚的笔调。婚后与丈夫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李清照又是一个心思细腻,感触敏锐的女子,所以每次和丈夫分别后都会饱受深厚的相思之苦,离别也把她折磨的“人比黄花瘦”,而在这个时候,女词人只有借酒来排解心中的相思之苦闷。

如《醉花阴》一词: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④

该词中重阳佳节,本身举家团圆的日子,作者却与丈夫分离,为了排解思念远方丈夫的苦闷心情,女词人“东篱把酒黄昏后”,用酒来麻醉自己,然而词成酒醒之后,愁苦再次涌现到心头,令女词人不能自已,词人借被风霜摧残的菊花与自己的消瘦憔悴相比拟,将自己深受离愁别苦的煎熬之感细致深入的刻画出来。

后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落寞愁情。随着国家,社会的动荡,李清照笔下的愁不在是前期的闲愁,而是深悲巨痛了,此时再喝酒,便是更为苦涩的国破家亡,借酒浇愁。

如《声声慢》一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确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⑤

这首词的笔调更为凄婉。自古文人常爱借酒消愁。曹操当年呼出“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豪言壮语;太白也曾在与友人共饮,洒脱地说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但是从李清照的这首词中我们却仿佛看到瘦弱的女词人,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自斟自饮,孤单落寞,尽情的释放内心的苦闷,其实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将心中的思念融入酒中,化如诗中,留给后世品读感受。

(2)朱淑真“酒从别后疏”

朱淑真词中也有非常典型的写酒意象。

正如《生查子》一词: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⑥

女词人朱淑真遇人不淑,婚姻十分不美满,完全没有李清照那么幸运,可和丈夫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朱淑真遭受封建包办婚姻的束缚和残害,这使她非常的哀怨;但是在她身上,最为难能可贵的一点在于,她并不是一生在哀怨,而是勇敢的与封建礼教作出了顽强的斗争,放弃了失败的婚姻,勇敢的寻找自己的心爱之人,然而天不遂人愿,后来又被迫离开了情人,终于抑郁而终。词中作者年年对着玉镜台,画上时髦的梅花宫妆,却也索然无趣了。苦苦等待心上人的书信,又怕见到信告诉她在外不测,虽也借酒浇愁,却也有所减少,在愁苦中不断流泪,词人朝思暮想的那个心上人啊,他去的地方可比“天涯”还要遥啊。这首词表现了词人经历了两年世事之后的心理落差。酒本是用来麻醉苦痛的消遣物,词人为了心上人而少喝酒。但是心中却愁苦无比。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深情。

4.同中之异:涉及范围和情感力度

同样是写梅花与酒,由于两位女词人的个人成长和生活经历的不同,使得两人的咏物抒情词也显出了异样的光辉。相比较而言,李清照咏梅词常通过梅花和酒意象来寄托个人之孤苦,表现对前期美好生活的追忆与感叹,同时融入了社会,家国之兴亡,具有宏观的气势。而朱淑真的咏物抒情词常是以梅花和酒引发词人孤独,寂寞与对幸福婚姻生活的向往,范围及情感力度相对李清照要小很多。

(二)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词中意象之异同点

1.李清照与朱淑真词中不同的意象

除了上述相同的意象,在李清照的词中还多出现着闺房中的物品如“重门”、“闲窗”“宝鸭”、“疏帘”、等意象和一些与丈夫出游相关的意象如“兰舟”、“归鸿”、“归来路”等,充分的反应出了当时丈夫频繁出去远游,词人却在深闺中苦苦等待,那是词人对离别场景的回忆以及对丈夫的思念。而“寒灯”、“春寒”、“残梦”、“残妆”、“断烟”等意象却频繁的出现在朱淑真的词作中。正如王国维所说:“以我观物,物物皆着我之色”。不幸的婚姻,孤寂的心境,让她的所见之景也带上了一层残缺不全、孤寒冷寂的压抑色彩。

2.异中之同:真情实感的流露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虽然所选意象有同有异,但是李清照与朱淑真词中的愁苦之感都是真性情的流露,真生活的写照。其情感、生活与作品合为一体,具有浓烈的女性创作主体色彩。所谓闺怨、闺愁,其实是男性创作主体的越俎代庖,有“终隔一层”之嫌。某些闺怨诗,如王昌龄的“闺中少妇不知愁”等多客观镜头,缺乏作者主观真实的情感。

二、女性创作的社会意义

宋代男性词人词中也多有愁苦意象,比较集中的有酒,楼,月,柳等,用来抒发相思、伤别、怀远、爱国,悼亡等种种情感。男性词人大量创作闺怨离愁词,词中的情感,是由男性改造过的女性情感,大半都是他们代女主人公而言。

在漫长的中国文学史上,女性一直就处于客体的低位,她们只能被塑造,保持沉默。在封建时代的女性虽然受到很多束缚,但是却不必对科举考试的口径,不必担心政治上的荣辱安危而去抒发违心之情,在创作上可以更多的抒发自己的内心,可以将女性特有的敏感细致入微的体现在作品中,而这种真挚细腻的感情是男性作家所无法比拟的,尤其是词这种形式,更利于她们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

作为宋代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词以女性之角度写自我的生活和真情,是一种直抒性灵的写法,比男性作家写闺愁更加真实和动人,同样是写女性,同样是写愁情,但是她们笔下的女性已不再是男性眼中的女性,而是她们眼中的自我,那种感情是女性发自内心的感悟,是有别于男性对女性的欣赏和赏玩,女性词人的出现,使得词中“情”和“愁”变的更加真实、更浓、更重、更加刻骨铭心,也更有女性特质。

结语

通过对比宋代俩位著名女词人词中表达愁苦之情的意象的异同,我们更加感受到在生长和生活背景差异下,个人意识以及情感深度广度的巨大差异,李清照写愁,多是以自己的身世,生活心酸,悲苦之情,而往往扩展到这个社会,国家的大范围,有一种更为开阔的家国意识,于婉约中不乏豪放之情,正如《渔家傲》一词中“九万里风鹏正举,蓬舟吹取三山去”的豪情万丈,《云韵集》中:“易安格调绝高,不独为妇人之冠,几欲与竹屋、梅溪分庭抗礼。”

李清照能有如此之高的成就,与她的学识和文学修养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她突破了历代男子作闺音的传统,以女性自身的内心自言闺愁,心思细腻,情感丰富;而朱淑真是生活在南宋的初期,承受着悲惨现实婚姻与理想中美好婚姻的巨大冲突,因此在词中所借意象表达的情感也多倾向于自我,个人一己之情,在深度和广度上相比李清照更小些,更有局限性。

她们笔下的词,抒发的都是真实的情感,将女性个体变成抒情主体。她们的作品摆脱了女性作为世俗玩物和被观者的遭遇,摆脱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物化的倾向,女性成为有血有肉有自己内心情感世界的鲜活的人和个体。愁苦意象寄托真情,自我女性意识鲜明,塑造了一个属于女性自己的灵魂,这是我们应该关注的。

注释:

①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中华书局,1978版,第234页。

②贺新辉:《宋词鉴赏辞典》,燕山出版社,1987年版,第13页。

③曹保平(编):《中国古典诗词赏析》,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0年版,第78页。

④李清照、朱淑真、王新霞:《漱玉词·断肠词》,(第三版),浙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6-97页。

⑤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90页。

⑥曹保平(编):《中国古典诗词赏析》,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0年版,第217页。

[1]王仲闻.李清照事迹年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

[3]冀勤辑校.朱淑真集注[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4]贺新辉.宋词鉴赏辞典[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

[5]曹保平主编.中国古典诗词赏析[M].内蒙古: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0.

I206

A

1671-864X(2015)05-0004-02

郭欢,首都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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