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古井

司旭

月色太浅，似被厚厚的纱隔着，朦胧迷离，透不出多少光。安静的村庄在夜里轻轻地呼吸，我靠着井栏，感受着凉意缓缓沁入身体。天上有一个月亮，井中也有一个；地上有一个我，井中也有一个。

从我记事起，这口井就在这里；爷爷也说，从他记事起，这口井就在这里。那它的年龄该有多大？大概从这个村庄坐落在此，它就存在了吧？不太规则的六边形井栏，粗糙的青石上坑坑洼洼，棱角都快磨平了。日复一日地望着天，陪伴着村庄，像在沉思，又像在诉说过去的时光。

小时候的我是被禁止去井边的，但大人们的恐吓与斥责永远不能消除我和小伙伴们想要亲近这口古井的渴望。那些夏日，令人昏昏沉沉的午间时光，是我们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趁着大人们休息，我们无所顾忌地绕着井跑跳嬉闹，累了就趴在井边朝下望，凉意总能迅速褪去周身的暑气，井上飘荡着“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时候，井旁的葡萄架上翠意正浓，又带来一份视觉上的清凉。

爷爷也很喜欢这口古井，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健壮，一口气能从井里打上两大桶水。刚打上来的井水最甜，我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未等桶内的水停止晃动就凑上去喝，总是被弄湿了鼻子甚至整张脸，爷爷却一点儿不嫌，笑得更响亮了，还说牛犊子也是这个喝法。盛夏的晚上，在井边乘凉，节爷会摘几串葡萄用井水洗过给我吃，还会讲很多故事，那些故事听起来神奇而有趣，且大多与井有关。

冬天里让我一度疑惑的是：井外是白雪覆盖的世界，从井里打上采的水却从不结冰。现在觉得那时的想法很好笑，但这是我天真童年里少有的几点思考之一。雪花旋转着落进井里，从井边望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的井带了点神秘的色彩，让我怀疑它是不是通往另个世界的秘密通道。

若日子就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走下去该多好，可时光总是让你越长大就越明白它的重量。去县城读书后，我不能常见到爷爷，还有那口古井。每次回家，都会有一些改变：路边的大树被一棵棵锯倒，山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二三层的小砖楼代替了青瓦土墙……后来，村里有人商议着要将那口古井填平，在那盖个养猪场。爷爷的脸渐渐由红润变得蜡黄，手也渐渐干枯、无力，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渐渐离不开拐杖，渐渐下不了床……电话里他告诉我，那口井要被填了，声音浑浊无力，不断地咳嗽，似乎呼吸都困难。不久，他伴着一场暴风雨走了。那是个初秋的傍晚，太阳还很高，却落着急而大的雨点，我趴在井边，搞不清落进井里的是雨点还是自己的眼泪。葡萄藤上的叶子随着秋风飘落，叶片上密集的叶脉多像爷爷走过的曲折的人生路。

那口井最终被留下来了，人们对自来水的新鲜感过去后还是觉得井水甜。我为此感到欣慰。古井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与情感，我希望它能一直守着村庄，默默记载时光的流逝和家乡的变迁。

温庭筠有家乡的“凫雁满塘”，鲁迅有童年的“三味书屋”，徐志摩有母校的“康桥”……我有我的“古井”，真好！

（指导教师 李新平）

（责任编辑 曾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