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李子

□ 寇　研

十年后的李子

□ 寇研

十年前，李子是个极漂亮的姑娘，二十岁出头，纤瘦，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两个小酒窝，颧骨略高，顾盼流离，闪烁着瓷一般的光泽，是那种传说中的苹果肌。

李子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做了很多至今想起仍会莞尔的事。在宿舍用藏在衣柜的小电饭煲煮饺子啦，非典时期从学校后门一堵矮墙爬出去，在空旷的大街上逛了九个小时啦，深夜12点突觉肚子饿，从学校大铁门翻出去，到夜市吃麻辣烫啦……我们的情谊建立在干这些不合常规的事情上的默契。

但在我的印象里，李子一直是个本分、好脾气且随遇而安的好姑娘，她可以和我一起爬墙，也可以老老实实在自习室准备英语八级考试；她和所有同学都能打成一片，与父母沟通良好，成绩也优异，该拿的证，该过的科目，一个不落；对生活对人生对未来的理解，也总能和家人、周围人对她的期待保持一致。这是很难得的。

很快到了大四，我们开始忙着找工作。好多女孩为投简历、争取面试机会挤破了脑袋，还有些女孩是相亲、求职两手抓，上午面试，下午安排相亲，日程排得满满的，可每次回来都灰头土脸。

李子呢，早早地便和广州一所学校签约，去她姑家吃了一顿饭，又被一个形象气质皆不错的男子瞄上，此人年约三十，有房有车，就差一个女主人了。李子回宿舍给大家形容了一番吃饭过程，室友都瞪大眼睛，问李子想法，李子歪歪嘴，“人看着是不错，但这样好没意思哪！”她选择去广州。

去广州的李子仍然是幸运的，顺利地进入工作状态，也顺利地认识了自己心仪的男孩，那是她的初恋，也是后来的丈夫。这男孩和她年龄相当，做建筑设计，是个绝对的潜力股。李子说第一次见他是在他和别人合租的公寓，待到我们旧时的同学去广州一时找不到落脚地，去他们那里暂住，就只能把床让出来，让男孩睡地铺。

其后两三年，每回通电话，我总能听到她带鼻音的哈哈大笑。啊呀呀，我们攒的钱能买个俄罗斯方块那么大一点地方啦，能买一块地板砖啦，能买一个厕所啦。

大学毕业的第五年，我们好多同学还在为房子首付东拼西凑时，李子和丈夫已经买了两套房，一部车。潜力股男孩升职为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年纪轻轻，开始拿年薪和年底分红，李子在此期间装修了两套房，学会了开车，完成了研究生学业，拿了翻译资格证书。李子仍从事英语教学，间或接一些翻译的活，日子红火，忙碌而充实。据老同学说，自第一次流产以后，丈夫愈发宠爱李子，担心她身子单薄，上班、跑翻译太过劳累，几次三番建议她辞职，做一个安逸的全职太太。

从学校出来，我和李子一直没再见面，在各自的城市，忙着经营各自的生活，只有通过偶尔的电话、短信、QQ，交流着片言只语，我感觉李子并非大家想象的那么快乐。当初的男孩，长成了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丈夫，他对生活图景的设想便是俗话说的那样，他负责挣钱养家，李子负责貌美如花。自己在外打拼，妻子是其坚固的后方；晚间下班回家，餐桌上变着花样摆好了他爱吃的菜；他在冲凉的时候，换的干净衣服已经烘干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李子还应站在浴帘外陪他说话。

而每当李子向丈夫讲述自己的学生、同事，那些做翻译期间遇到的好玩的人和事，他脸上会渐渐呈现一个很不以为然的“切”的表情，李子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消化丈夫的“切”。

有一次，她说自己对开一间小火锅店很感兴趣，但丈夫听闻此话，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切”换成了愤怒，一个研究生，一个拿着专业英语八级证书和翻译证书的女人，一个丈夫领着年薪、端着高脚酒杯参加公司高端年会的男人的妻子，居然想开一间小火锅店！

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收到李子问我是否平安的短信，然后，我们完全中断了联系。这之后，我自己又结束了一个阶段的生活，去了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在这漫长的过渡期，我们经历着各自的坎坷，各自的不如意。心无旁念，只顾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直至去年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李子的。还是我当年认识的李子，说什么都笑嘻嘻的。她说她离婚了，又结婚了，她怀孕了，快150斤了，要想看看一个清瘦的女孩从原来的80斤膨胀到150斤是什么样的奇观，就赶快订票去成都。

我这才发现，李子清心寡欲的外表下，原来也暗藏一颗骚动的心。

她执意与总在打压、贬低自己的丈夫离婚，回到成都，在大学城附近实现了她多年的夙愿：开了一间火锅店，嫁给了一个愿意和她一起经营火锅店的男人。毫无疑问，她的行为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火锅店刚开张，为节省开支，李子挺着大肚子，在火锅店洗了一个月的碗，每天站七八个小时，脚背肿得鞋都挤不进去，母亲说她脑子坏了，一度还威胁着与她断绝母女关系。李子讲起这些都是笑嘻嘻的。她还很得意地告诉我，她可是大学城远近闻名的英语八级水平的火锅店老板娘，她流利的英语每每让外国客人惊讶。

我想象着在成都某条巷子里，铁塔一般杵着这样一个叫李子的胖子，穿着孕妇裙，露出两截粗壮的小腿，脸圆得像刚出锅的馒头，从前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也被肉填满了。

这样一个叫李子的胖子，在成都八月的缤纷夜色中，手里拿着一串烤土豆正在大嚼特嚼。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拖着自己的大肚子，企鹅一样摇摇摆摆颠过来，我惊叹道，老天，你可真丑啊！她用火锅店老板娘特有的爽朗和欢快，回应了我的震撼。

（摘自《龙门阵》201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