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山水间：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

文/雷 明

铸剑山水间：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

文/雷 明

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稳步形成了按专业分工、比较正规、相互配套的军工生产体系，基本实现了“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的目标。

中国革命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之路。山水，赋予了中国革命的特质与灵魂。

中国人民解放军诞生于山水之间，红军战士和八路军、新四军都有共同的母校——“青山大学”。

为人民军队服务的人民兵工，同样诞生在山水之间。柳树店兵工厂、黄崖洞兵工厂、圈杨家兵工厂、笑泉口兵工厂……这一个个建立在山沟、岩洞，甚至水边，异常简陋的兵工厂，根据地人民形象地称其为“马背修理所”、“露天兵工厂”、“水上兵工厂”。

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诞生在文化落后，交通困难、资源贫乏的边远地区，生存在没有现代工业，手工业也寥寥无几，且遭敌人严密封锁，外援接近于无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但人民兵工战士始终牢记以身报国的初衷，始终保持旺盛的革命意志，艰苦创业、自力更生、勤奋钻研、勇于实践，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稳步形成了按专业分工、比较正规、相互配套的军工生产体系，从只能复装子弹、维修枪械，生产手榴弹、地雷、黑色火药，发展到能制造黄色炸药、子弹、炮弹、步枪、掷弹筒、迫击炮等，基本实现了“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的目标。据不完全统计，抗日战争中，人民兵工除完成大量修械任务外，各战略区直属兵工厂生产手榴弹近450万枚，地雷20万个，子弹（主要是复装子弹）780万发，长短枪1万多支，枪榴筒、掷弹筒6300多具，各种口径迫击炮900余门，成为八路军、新四军抗击日寇的重要武器来源，为建立和巩固抗日根据地，夺取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全面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对抗日战争中人民兵工的伟大贡献，人民铭刻在心，中国共产党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刘少奇同志说：“兵工同志对人民解放战争是有贡献的，是战争取得胜利的决定条件之一。”朱德同志指出：“兵工工业是工人阶级贡献革命战争的伟大事业......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阶段，发展到相当规模，能造手榴弹、造枪、造迫击炮、造炮弹，造大量炸药，还有一些山炮弹。我们打败日本和蒋介石，主要依靠这些武器。”贺龙同志为晋绥军工纪念塔题词：“你们所流的血汗和前方指战员所溅的血光，同是人民解放事业伟烈的贡献。”陈毅同志指出“轻视兵工工作，等于残害自己，是必须纠正的，要了解兵工工作比吃饭更加重要。”几十年过后的1984年6月10日，聂荣臻在给张珍同志的信中仍然强调：“晋察冀的军工生产在刘再生和张珍同志的领导下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在当时那样艰苦环境下，不仅能生产步枪子弹（复装子弹）、手榴弹和地雷，还生产迫击炮弹。而且为了解决材料缺少的困难，又搞了复装子弹（自制全新子弹）技术。当时不仅供给本区使用，还支援友邻部队，在战略反攻时起了很大作用。”

“建立必要的军火工厂”是“全中华民族的当前紧急任务”之一

人民兵工事业始终是人民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就开始创建人民兵工。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中国共产党对人民兵工的建立、发展、壮大就更加重视。

全面抗战伊始，1937年10月21日，毛泽东致电周恩来、朱德：“我们必须在一年内增加步枪一万支，主要方法是自己制造。”这是我军自己生产武器弹药、创办兵工厂的“第一号命令”。1938年1月初，毛泽东在延安工人制造品竞赛展览会开幕式上演讲指出：“过去抗战部分失败，我们的国防工业不如敌人，也是一个原因，将来要最后战胜敌人，一定要发展国防工业。”1938年10月，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指出：“游击战争的军火接济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要求“每个游击战争根据地都必须尽量设法建立小的兵工厂，办到自制弹药、步枪、手榴弹等的程度，使游击战争无军火缺乏之虞”。会议把“提高军事技术、建立必要的军火工厂，准备反攻实力”列为“全中华民族的当前紧急任务”。周恩来强调指出：“我们的一切服从于国防生产，健全国防工业的领导机构，动员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增加国防工业的生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准备起我们的反攻力量，才能保证我们战胜敌人。”

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和党中央的部署，根据抗日战争的迫切需要，中央军委决定迅速创建陕甘宁边区军事工业，并于1938年3月成立中央军委军事工业局，总参谋长滕代远兼局长。1937年11月，八路军总部发出指示，要求各师、旅、团、游击支队及地方政府和自卫队都要招募技术工人，开办修械所和炸弹厂，以解决迫切的修械和制造地雷、手榴弹问题。

对抗日战争中人民兵工的发展，党中央、毛主席始终高度关注，多次给予重要指示。中央军委多次要求全军注意兵工建设，并根据各地组建兵工厂的经验，提出建立“中等后方”和“兵工建设应以弹药为主，枪械为辅”的方针。1941年11月中央军委再次强调“兵工生产的基本方针应当是修理枪械，翻造子弹，特别是大量生产手榴弹、地雷等，发给部队、民兵，以便到处与敌斗争，以量胜质”。聂荣臻提出了兵工厂的建设要坚持“集中领导、分散经营、就地取材、小型配套”的发展原则。各根据地认真贯彻落实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加快了军工建设步伐，健全了领导机构，加强对军工生产的统一规划管理，各地先后建立了机械厂、枪厂、火药厂、榴弹厂，形成了按专业分工，比较正规、相互配套的军工生产体系。

在党中央、毛主席直接领导和人民群众无私支援下，兵工人员以顽强的革命精神艰苦创业，使用锉刀、钳子、榔头等简单工具，在乡村祠堂、山崖洞穴、芦苇丛中、打渔船上，争分夺秒，抢修枪械和生产弹药。据不完全统计，抗战胜利时，各根据地军工部门共有大小兵工厂130多个，从业人员近2万人，涵盖了多个专业和领域，完成了人民兵工由初创到工业化生产萌芽的跨越，积累了丰富军工生产经验，锻造和培养了一支科技与管理人才队伍，为建国后国防科技工业的创立、发展、壮大提供了坚实的物资基础、系统技术积累和宝贵管理经验。

“敌人有什么，我们也有什么”

“敌人有什么，我们也有什么”，这是八路军副司令员彭德怀对人民兵工的要求，也是人民兵工在抗日战争中承担的神圣使命和光荣职责。

而要担负起“敌人有什么，我们也有什么”的职责，对当时的人民兵工来说，实非易事。1938年9月，八路军总部修械所成立，条件之简陋令朱德总司令深有感慨：“所有家当还没有王二麻子剪刀铺的齐全。”

毫无现代工业生产基础的根据地之所以能解决武器装备研制最起码的设备问题，沈鸿起了关键作用。这位五金厂厂主，主动放弃上海的舒适条件，1938年2月带领7名工人和一批机器设备、工具和材料奔向延安，担负起为人民兵工研制“母机”的重任。抗战八年，沈鸿共设计制造了供子弹厂、迫击炮厂、枪厂、火药厂和前方游动修械厂用的成套机器设备134种型号、数百台套。还为制药、医疗器械、造纸、印刷、造币、化工、炼铁、玻璃、石油等民用工厂设计制造了成套机器设备、单机和重要部件400多台件，为抗战作出很大贡献。

↑ 1938年山东抗日根据地建立的第一座兵工厂——黄县圈杨家兵工厂机器制造部旧址

↑ 抗日战争初期子弹厂使用的设备

↑ 军工部副处长陆达与孙兆喜等将当地土法炼铁的方炉改为灰口铁闷火炉，提高了迫击炮弹弹体弹可加工性和合格率。

↑ 新四军第1师军工部制造的73毫米迫击炮，左5为师军工部政委罗湘涛

借助最基本的生产条件，人民兵工战士充分发挥聪明才智，顽强拼搏，就地取材，土法上马，研制生产了一型又一型让敌人心惊胆战的锐利武器。

五五式步枪。主要由黄崖洞兵工厂研制，该枪以汉阳兵工厂制造的七九步枪为样机，并总结了韩庄修械所的造枪经验，由技术人员与老工人根据当时的生产条件，做了一些技术改进，于1940年春正式造出了第一批枪。是年，正值朱德总司令55周岁，广大职工为表达对总司令的敬意，定名为五五式步枪。

八一式马步枪。1940年9月，八路军总部军工部一所（即黄崖洞兵工厂）副所长刘福贵等在总结生产五五式步枪经验的基础上，参照延安兵工厂制造的无名式步枪和捷克式步枪，试制出一种新式七九式步枪，这种枪只有3公斤，比五五式形体精巧、坚固、美观。彭德怀、左权、刘伯承、徐向前等首长十分赞赏，并以总部名义给予嘉奖，定名为八一式步枪。军工部将图样和制造技术推广到其他地区，成为华北各根据地人民兵工较为普遍制造的一种枪支。八一式马步枪体积小，重量轻，使用方便，作战效果好，深受我军广大指战员欢迎。

五○炮。是一种适应山地作战的轻型简易火炮，由黄崖洞兵工厂参考日本造的二七式掷弹筒于1941年夏研制成功。全炮重量2.7公斤，炮管口径50毫米，全炮长413毫米，有效射程500米，最大射程700米。该炮全部用轨道钢制作，每门约用道轨50公斤。当时主力部队每个排配备一门。抗日战争后期，这种炮成为我军的主要火力。

五○弹是五○炮的弹丸，它与五○炮同时研制成功，并投入批量生产。全弹长125毫米，弹体重312克，杀伤半径15米左右，仅黄崖洞兵工厂均月产量就达2000多发。

向应式自动步枪。八路军120师修械所依靠集体智慧仿制成功卡奇克斯式机关枪，获得贺龙司令员好评。1940年5月建成的晋西北第一家修械厂，参照缴获日军的掷筒进行革新设计，研究试制出“鼎龙式”掷弹筒，射速、威力、命中率大幅度提高。1944年，该厂研制成功79毫米的“向应式自动步枪”，开创了制造自动步枪的历史。

山东抗日根据地兵工厂随着规模不断发展壮大，实力稳步提升，积极研制新式武器。1938年3月仿制出81毫米迫击炮，1939年试制出82毫米迫击炮，1942年9月试制出平射炮，1943年2月仿制成功41式钢质炮弹，1943年6、7月生产出硫酸和甘油，为生产高级炸药创造了条件，1943年7月改装成功82毫米曲平两用迫击炮。

1944年，日军节节失利，抗日战争由相持阶段转向战略反攻阶段。中共中央要求加紧军工生产，提高质量，保证军火供应。各地军工为迎接新的作战任务，首先调整了组织，将分散的兵工厂集中组合，扩大规模。各根据地兵工厂以技术革新为中心的立功创模运动掀起新高潮，军工科研活动十分活跃，成果显著。1944年，研制出全新子弹；在研究提高五○小炮的基础上，研制出六○小炮。为了在反攻中拔除日伪军据点，八路军、新四军的各个兵工厂从实战需要出发，将迫击炮改为平、曲两射的武器，以便直接攻击日伪军碉堡。

很有必要提及的是，萌芽于抗战时期、研制成功于解放战争的“炸药包抛射机”。该机通过有效改造火炮，将10～20公斤重的炸药包投掷100～200公尺远的距离，摧毁敌人的碉堡、城墙。经反复试验、改进，“炸药包投掷机”和“圆盘药炮弹”终于试验成功了，在三大战役尤其是淮海战役中大显神威，被解放军战士誉为“土飞机”，让敌人胆战心惊。粟裕大将更是深有感慨地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要感谢山东老乡的小推车和大连的大炮弹。”

在抓好武器装备研制生产的同时，抗日战争时期人民兵工就着手发展信息产业，于1938年初筹建延安通信材料厂。建厂初期，从上海、重庆、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中央军委三局工人训练调入技术工人十多名，随后又陆续调进一批技术人员，到1941年底发展到八、九十人。延安通信材料厂从1938年5月开始电台等产品的生产试制，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生产出电台主要元件可变电容器及其他零部件，装配出首批电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有了自己的电子工业。此后，1940年试制成电话交换机，1944年生产出小型短波报话机。

保卫人民兵工，扩大抗战影响

让人民兵工在抗日战争中名声大振的首推八路军黄土岭大捷。近期，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而摄制的电影《诱狼》就是取材于黄土岭战役。

1939年冬，日军调集2万余人对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进行冬季大“扫荡”。11月3日，八路军一部在雁宿崖伏击歼敌500余人。4日，日军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亲率两个大队1500余人由涞源向雁宿崖方向驰援，企图寻找八路军主力决战。八路军以小部兵力诱敌深入，以6个团兵力在黄土岭以东峡谷里设伏，歼灭日军900余人，一举击毙号称“名将之花”的阿部规秀中将。而让日本“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凋零在太行山上的，正是黄崖洞兵工厂修造的迫击炮与人民兵工成功研制的合格硫酸和高能炸药。

以黄崖洞兵工厂为代表人民兵工的发展壮大，让日本侵略者感到恐惧。在他们看来，黄崖洞兵工厂拥有3000多名工人，并有留洋学生和先进设备，是一座现代化工厂，已成心腹之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1940年10月开始，他们多次调兵对兵工厂进行偷袭、强攻和围困。为保卫工厂安全，八路军副司令员彭德怀、副参谋长左权亲自指导战斗，并将八路军总部首长的警卫团派往工厂守卫，指定我军385旅、386旅从外围保卫黄崖洞。工厂全体职工也积极配合部队，挑起了保卫工厂的重任，实行劳武结合，开展反“扫荡”斗争。

1941年11月，日寇调集精锐部队坂垣师团5千余人，兵分5路强攻黄崖洞。警卫黄崖洞的特务团兵力不足千人，在工人自卫队的配合下，与敌人展开了抗日战争史上著名的黄崖洞保卫战。历时8天的黄崖洞保卫战，敌人伤亡1000余人，我军伤亡166人，创造了抗日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模范战例。彭德怀副总司令代表八路军总部授予特务团“保卫水窑立战功”锦旗一面。中央军委将黄崖洞保卫战评为“1941年以来反扫荡的一次最成功的模范战斗。”

人民兵工生产的武器不仅震撼了日本鬼子，也惊呆了美国观察员，他们感叹不已：“你们不但没有投降，而且越战越强，还能自制军火，竟搞起了这么大规模的军工厂，真是了不起！”

根据地发展到哪里，人民兵工就建到哪里；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战斗到哪里，人民兵工就贡献到哪里。曾经遍布各抗日根据地的人民兵工，随着光阴荏苒和时代变迁，不少当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兵工厂，如今已经难觅踪迹，当年在贫瘠、甚至人迹罕至山水间艰难生存的兵器事业，如今发展壮大成为涵盖核、航天、航空、船舶、兵器、电子等行业的国防科技工业，成为国家安全和国防建设的脊梁，承担着支撑国防军队建设、推动科学技术进步、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神圣职责。

抗日战争中的人民兵工，写就了气壮山河的辉煌史诗，它们以不朽的功绩，铸就成供后来人永远敬仰的丰碑，永远珍藏的财富，正转化成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强军梦”接力奋斗、砥砺奋进的不竭动力。

历史，不只是为了记忆和珍藏；历史，昭示未来！

（作者单位：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