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速写(八章)
2015-09-28玄武
1 潞潞
诗写作于我,犹如久前放弃却不能释怀的女子。我早年习诗,那时已接触同母校的师兄、诗人潞潞的复印稿诗作。印象中还曾与同学一起,请他去学校做讲座,渐有机会登门请教。他认真、严肃而且沉默。后来有人告诉我:见了潞潞你不要吭气,他就憋不住了,会主动找话来说。当时他看我诗稿,所说的尖刻而中肯的话言犹在耳。其中一条是:写作要拒绝流行语。此外,还有关于现代汉语与古典汉语对接的问题,如此等等。后来有次见面,聊起以往,他很诚恳地说年轻时不知人情世故,如何如何。我心里想,你就是那样人,难道会改变吗?哈哈。再说了朋友相处日久见人心,讲这些又何必。
我应该承认,年少时自潞潞处所得的批评,我多少年来一直受益。尽管我已在实际意义上放弃诗写作,但自潞潞及其作品而得的启示,仍然延展在我的他类作品中。我其实欣赏他的认真:对写作的认真,和对沉迷于写作中的人的认真。于我,当谈到写作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尖刻,固执。每遇到初学者请教,而我自其习作中看不到足够的亮点时,我的话又何其冷漠。我在想,写作艰辛又没钱赚,走在这条路上却又气力不逮的人,应该赶紧改道易辙啊。那样完全可以活得更好。不是吗?
潞潞的诗作,我读了多年。我的藏书以古籍和西方作家作品居绝大多数,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奇少,但潞潞所有的诗集我基本都有,且摆在顺手易取的位置。从《肩的雕塑》《携带的花园》《一行墨水》,一直到《潞潞无题诗》的两个版本,第二个版本是由我的朋友王明自设计、另一个朋友唐晋所绘的插画。这些书中,有一些被朋友借走,似乎没有归还的迹象了。下次见到潞潞,我希望能有机会向他讨要我所没有的他的诗集。有一年在太原的超限书店碰巧见有售《携带的花园》,喜出望外,一气购了十册送朋友。近日与大学好友、同学,在二外传道授业的李瑞卿博士微信聊起,他说想读潞潞的无题诗。我向潞潞要到一册寄去。我想,我同学是很开心的。好的书,应该遇到真正的知音。当然,若有潞潞其他诗集就更好了。
土地舒适地
从东到西疏松过了
结出丰满的穗
人们仰卧着安详睡去
渐渐身上落满麦粒
这是我自记忆中默出来的潞潞诗句,不知是否有误。它应该来自《携带的花园》一书。大学三年级时下乡去原平搞社教半年,在冬天的寒冷和寂寞中,我常常围着火炉默诵诗句。窗外是彻夜呼啸的北风。我身边放着三册书,李商隐、李贺诗集,另一册便是潞潞的《携带的花园》。荒败的村落无书可读,离开村子时,这三册书我基本背了下来。
他越来越快,在镜子般的
急转弯道上传来碎裂的刹车声
又一年,我在潞潞的无题诗中读到很危险的情绪,这种感觉我似曾相识。我对朋友说,潞潞是否遇到什么问题了?后来得知,他当时正为情感危机所困扰。
潞潞的诗作坚实,内敛,有着石头一般的外表的光滑坚硬和内部的黑暗;敏锐,准确到精确。他后来的无题诗,密度大到让读者有被挤压感。而在我看来,内敛是晋人共性。起码从我始终关注的作家潞潞、吕新到唐晋,都无不如此。他们不善于或不屑于去猎取声名,只是埋头沉浸于个人营造的艺术氛围中去。而我以为,就目前看来,在中国当代诗坛,潞潞所得的评价远远小于他的诗艺水准。
潞潞是略带贵族气息的人,优雅,追求完美,也许是对诗艺的追求延伸到个人生命中去的结果。坊间流传青年时代落拓的潞潞形象。他去咖啡店喝一杯咖啡,也必给服务生小费,然后大深夜顶着寒风步行十里地回家,因为口袋里没钱打车了。
很少见潞潞以超出平时声音的分贝说话。从未见过他高声大笑。他始终那样温和而低调。在文友圈里,他是几乎不饮酒不吸烟的一人。有时我会对潞潞有不满。比如某年我参评某奖潞潞是评委,潞潞说玄武呀,我非常为难,好多的朋友……我说,你放心我没问题,你若的确有困难我不会有意见的,我也做过评委也遇过类似问题。
潞潞果然没有投我的票,只是事后短信祝贺。我发短信说,以后我不会参评了。这种评奖的事,让人难堪之极。
我的小小的腹诽是:我相信潞潞的文学鉴赏水准,他不会认为我的作品,差到不入前三名。但是他居然不投我。或者他相信我的确不会怪罪他?我感到释然的是:这毕竟只是些许小事,于我无谓。而潞潞,他不会像有些人那样阳奉阴违、表里不一,他将事情明晃晃摆出来。我仍然认可他是一位可交的诚朴君子。
2 唐晋
关于唐晋的长篇小说《玄奘》: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但却籍籍无名。相形之下,籍籍无名更增添了作品的高度。我为与作者同居一城且兼为友人而感到荣幸。在阅读中,作者以想象构筑的宏伟空间,令我深受震撼。作品同时有着繁复的精巧——虽然我个人写作并不尚精巧,而偏爱粗粝的质感和力度,但这些,并不妨碍我对繁复和精巧的关注。
同样,我偏爱两种作品,一种犀利切入现实,有着镣铐撞击肉体的令人胆寒的声响;一种想象飞举,真正的读者一旦进入阅读,便立刻沉醉于作品营建的高度自由的艺术境界中。
《玄奘》属于后者。现在基本没有人这样写作了。唐晋称《玄奘》这部书为小说。但这样的小说作品不被重视,则几乎让我产生对当世所谓小说作品的鄙视心理。
而《玄奘》傲然于世,遗世独立。我相信,时间终会证明其价值。
关于唐晋:
唐晋永远是温雅的。每每与他一起,我立刻觉出自己的野气和匪气,而平素每不自知。我可能是矛盾的。我憎恶秩序,且并不以自己为不然,但对这种区别于自己的价值,却又非常激赏。
唐晋多艺。他擅画,近日每在微信中贴出他的画作——他似乎年来沉溺于此。有时我觉得他可能陷入某种苦闷之中,借画来避世。唐晋能修补文物,尤其陶瓷。唐晋甚至是优秀的木匠,他亲手制作了家中的某个置物柜——或者是书架?我记不大清了。
我时常可以感知到唐晋心中的某种骄傲。他不屑于争世。他从不蝇营狗苟。于此,我有强烈的认同感。
这样一人,是多么的好。
我和他的夫人赵襄敏女士也相熟。有时我真想对她说:恭喜你,襄敏,你悄然得到一件当世宝物,就是你的丈夫。而世人愚昧,多数不知他是巨宝。
3 周晓枫
我从未在文中提过周晓枫这个名字。对自己内心真正感激的人,我往往无法说出感谢一词。而在见到所感激的人时,我的行为变得乖张,似乎在对抗内心感激之情的压迫。
但这一次我终于挣脱自己、开始述说。我早年不肯投稿,闷了头目空一切去写。累了就在网站上厮混,偶尔返回来看同时代国内的文学界,嗤之以鼻,继续在文字里狂欢。现在想想,我之所以把自己之后的作品叫散文,一则是因自己作品的确散文性质重些,二则,我实在不屑把自己文章,与当时能见到的文学杂志上的所谓小说混为一谈。那时的我,是多么眼高于顶。有时感到落寞,就胡乱把稿件寄出一些。寄到哪里,我自己都弄不清了。但其中一个,肯定是寄给了周晓枫。
2000年还是2001年,我完全忘记寄稿一事的时候,接到周晓枫电话。我犹记她当时一连串的发问。她说,你怎么可以写这么好,你读什么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你和谁交往,你做什么工作,你多大,你以前在哪上学,等等之类,然后把她家和单位的电话、她的手机号统统留给我。我说我在山大上的学,她惊喜地啊了一声然后又失落,原来她母校是山东大学,简称山大,而我的母校却是山西大学。她激动的语气和飞快的语速让我发懵,然后我也快乐起来,几乎觉得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写作者。我向来不缺写作自信,但来自周晓枫的肯定,则使我的创作理念更为清晰和决绝。
很快,周晓枫在她当时供职的《十月》杂志,发出我两个“东方故事”系列里的小作品。我印象中是作为小说发的。栏目好像是小说新干线?
此后我才开始接触本省文学机构,除之前已接触杨新雨先生之外,又接触张锐锋先生、杨占平先生、张发先生、赵瑜先生等,慢慢进入官方视野,后来又与张石山先生、周宗奇先生、陈为人先生等前辈作家厮混得烂熟。然而我仍然存留着浓厚的民间气息。我在网络上的新散文论坛混,乃至索性创办了“汉字”这个文学论坛。周晓枫常来这两个论坛玩,宁肯好像化名“三胖子”偶或一现。我们在聊天室尖锐地讨论各种文学命题。我是认死理、偏执、说话不留情面的人,尤其谈到文学理念问题,丁是丁卯是卯,不管对方是谁,对周晓枫也如此或者尤其如此。印象里我对她当时的新著《醉打花枝爱谁谁》不满并激烈批评,她出语也不逊于我。后来她电话打来,聊了很长时间,直至我手机打爆。好像是谈到了个人经历与写作的关系,我说生活太平静对写作不好,如此等等。
现在想来,我当时说辞的确可笑。谁会因写作自讨苦吃呢,难道让自己生活变得差些?除非像我这样好奇、莽撞的冒失鬼,跌跌撞撞一路走,时常免不了陷入各种复杂境遇。
而我的麻烦很快来临。那一年天下大疫,我离婚不久,带着刚上一年级的女儿。父母怄气不管,我咬牙一人带孩子。我向来认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扛,就像上高中时饭票被人偷走,我生生啃了整一个月的干饼子没吃一口菜,因为我觉得父母已经给过我饭费,我自己丢了我就自己解决。
我在学校旁租房子。日子过得狼狈,孩子早中晚饭要做,写作业要陪,睡觉要陪,早晨要叫她起床送去上学,给孩子洗衣洗澡……我另外要还一笔那时来说很不少的外债。我每天睡三到五个小时,拮据到连抽烟都常到楼下小铺赊账。我很快瘦削下去,有一天偶然望镜子,不禁呆住,镜中的我居然长出那么多白发。而我才三十岁出头。
离婚带来的巨大罪孽感时常压榨着我,使我心情恶劣。有一天,巨大灾难再次降临。我深爱的女子离我而去。我觉得自己像是不知觉间走到悬崖边上,本能地想到自己最亲的人,想让她拉我一把。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一把将我推下去。
当时我兼三份工:报社、电视台、出版社。我要尽可能让我女儿过得好些。我经常工作到凌晨,看天色渐亮。那惨淡的天光像极我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就走在死亡的边缘,幻觉中时常听到死神阴恻恻的笑声。
但我是内心何其骄傲的人,我只是看不起死亡,不屑于那样做。
我的骄傲救了我。我的女儿救了我。对女儿的责任和爱,使我自淹没头顶的绝望中伸出手来,继而挣扎着爬上来,在后来终能见识到生命的博大。
在那黑暗的个人时间中,周晓枫又一次助我。她帮我联系《广州日报》专栏,每周一期,连续一年多。在2003年,我工资两千不到,每月专栏的稿酬就相当于另一份工资。这笔收入大大缓解了我的困境,我终于慢慢走出最为艰难的时刻。
但我从来没有向周晓枫表示过什么。连一个谢字都没。我说不出。有一年京城相聚,我只是拼命饮酒,说些语无伦次的话,喝到大醉,捏碎一只又一只酒杯,又在出租车上连丢七个包。当时是张锐锋先生作东,时人有祝勇、宁肯、范晓波,以及后来不知踪迹的盛慧。我从未表述过我为何如此,尽管有张锐锋先生的责怪。而我也不知我何以有如此古怪的表达方式。难道世间还有第二人,像我这样表达感激之情吗。
后来周晓枫去弄一个叫《山楂树》的片子,而我迷恋花、狗,疯了也似的各种玩。继而结婚生子,一晃经年不联系。再后来,我似乎又开始疏离官方媒体。我不屑寄稿,约稿也懒得去写。好在我还有其他通道,比如著书和出版。而近日在微信中搞公众号“小众”,我似乎又找到一些新的写作方式和写作乐趣,就是随性文字的书写。我想,喜欢我作品的人自会喜欢,他们会享受我带给他们的美,而我也无意于把陌生人培养成我的读者,世界广大,何必非要读我的书。
今天微信中友人发言:有人说见到周晓枫,才相信人间真有天使。看到这句话我不禁一愣继而微笑,不经意间,突然有泪浸出。忆及昔年种种,我很想叫一声:姐姐。我想,晓枫与我这些琐屑小事,她本人一定浑然不记。她只是爱惜我这点可怜的才华才不断助我,而我不能助她任何事,甚至不曾说过她好话,她亦不曾有过丝毫责怪和求回报的想法。晓枫于我如此,又有多少行内人,曾蒙她种种相助呢,而晓枫,她甚或不以为她是相助。
4 王明自
王明自以前不叫此名,而是有一个时代烙印很强的名字。在被叫做“糊涂”王军时,他早恋,自外地给父亲和女朋友写信,出了笑话——他把给父亲和女朋友的信装反了。于是他决定要做明白人,改名王明自。但同学和朋友往往叫他王明白,数年后,才算勉强接受了“明自”这个古怪名字。
难以想象他的父亲,在接到他写给女朋友信时的感触。我近年总不由自主想到那老爷子,他身材高大,一头浓密的银发白光闪闪,说一口很难懂的安徽话。我人缘一向不错。记得少年时去他家玩,老爷子总喜欢找我聊天,可惜我听不大懂他的方言,只好转个房间。但老爷子紧跟着过来了,于是聊天继续,我继续不懂装懂。在我二十郎当的年纪,老爷子就苦口婆心教我养身之道,以及如何保护头发,甚至怎样洗脸才能使面部红润肌肤有弹性……老爷子过世当天,我去他躺着的房间看他。他停止呼吸才几个小时,我望他,盯着他看,大约有五分钟左右。我知道人事易朽,而我想记住他。他那般苍白和瘦削,浑身散发着的冰冷气息使我深觉悲哀。我想我永远记住了他过世时的样子。现在闭上眼,他的样子便浮现上来。
我和王明自是同学。同乡。朋友。细想一下,我们有太多相似的经历。早恋,之后的情感经历,在太原漂泊的生活……甚至,我们有类似的脾性。但又不同,在一些方面截然相反。
王明自最初来太原,住在我处。记得当时两人常煮白菜挂面。恍恍二十多年过去了。时光之易逝,令人感慨。人世最不爽的,不是钱多少,甚至不是爱情,而是他妈的时间太经不住过了。
我最初的书,是王明自设计的。在书籍设计方面,我信任他。一些其他朋友的书籍设计也出自王明自手,比如潞潞,阎扶,侯勇,孙峰,郭虎,如此等等。
王明自是好的朋友。在青年时代,我曾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他。他虽然发作起来脾性很难控制,但不似我极端。他厚道一些。他能厚道地容忍我发作,也能厚道地容忍某个毫不相干的小妇人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对我的攻击。当然,我向来我行我素,不太理会这些。我爱怎样便怎样,说我我又不会死,说我的人也自然不会死。
王明自是聪慧的人。与他聊天,每每有思想碰撞,这碰撞会对我有启示。
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我喜爱与有才华的人交往。我是完美主义者,但在与有才华的人交往过程中,我往往忽略甚至视而不见他们的毛病。我想,我所交往的人里,王明自是才华杰出的一个。
愈不惑之年,又值深夜,浸淫于文字,总易让人怀旧和感伤。今晚就说到这里吧。
5 天狼
天狼是人名,是一个富有朝气的东北小伙子的网名。在花界,天狼这个名字与月季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离。天狼如何开始痴迷鲜花,对我来说是一个谜。但他因花而与现在的妻子结缘,则早已成为花友们中的动人传说。他最终搬迁月季基地,从东北来到迢迢数千里之外的江苏昆山。那里是他妻子的家乡。
我模糊记得,他妻子网名,好像叫绿叶,总之与叶有关……
我2010年因购花结识天狼,之后渐熟起来。有一年,我险些租20亩地搞一玫瑰园,多亏天狼劝阻——想想也后怕,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来做这样一件事。对花朵的热爱,于我,今生只能是业余了。不做玫瑰园,是非常遗憾的事,同时却又是最明智的选择。
天狼是不错的朋友。我特别看重他的是,他一直在努力自己育种。他收集各地的野生蔷薇。有一年,当我托云南的朋友,帮他搞到几百年的月季树的枝条之后,他仍然亲自前往探查了一番,跑到丽江,跑到大理。
我喜欢这种努力做事的人。敬爱这种对物种特别重视的人。
在当代,中国物种流失严重。从犬来说,笔者走到中国西北接近哈萨克斯坦的边境村庄,所见仍然是与京巴杂交的某些犬类,中国原生犬基本已丧失。自然状态的犬如此,肉食者粗暴而短视的推广,更对物种产生灭绝性的后果。比如植物,要种苹果树,地方官员求政绩,便整县整县勒令种植,将原来土生品种的各类果树统统砍掉。很多原生品种因此毁灭。
具体到月季而言,月季本是中国原生植物,但久已沦落。现今月季品种上万,没有几棵属于中国培育的品种。在英国,有著名的园艺家大卫·奥斯汀深受英皇室推崇,他培育了无数美丽的月季品种。英国皇室成员亦有不少是资深园艺家。德国、美国、法国、荷兰,都有著名的月季育种公司。而在当代中国,育种不被重视,更乏知名育种家。
天狼,正是中国园艺界有见识、有行动的为数寥寥者之一,是一位在草泽间默默努力并迅速崛起的园艺英雄。
“我要做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月季育种家。要让中国月季重新赢得国际肯定……要把中国古老月季发扬广大。要尽可能收集保护中国野生资源,不能让中国现有资源在我们手上流失。”天狼如是说。
天狼已经培育出不少月季新品。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QQ上传来花开的照片,我能感觉得电脑那端他心中的欣喜,我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天狼以花为业。他自育的品种“夏日花火”与“榴花秋舞”,花的香气、复花性、耐晒性、抗病性等表现良好,目前在花友们中获得广泛好评。
他还将获取更为盛大的成功。假以时日,我乐意认真书写他对中国月季育种所做的贡献。
6 温暖的石头
我有时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美好的作品、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股脑儿塞给大家。但不行,凡事均须一点一点来。这一次介绍的是天街小雨,它是作家、诗人们的乐园。在太原,很少有作家诗人没有去过天街小雨;外地来太原的作家诗人们,至少约有一半以上也去过那里。山西诗界大多数活动都在那里举行,去年山西诗歌年会,似乎也是在那里举行的。
我至今不认得天街小雨的老板,只是近来才和老板的哥哥开始走动。老板的哥哥是诗人,一个赤诚而出言率直的人,叫温暖的石头。我喜欢此人,曾拍着桌子对他说,很少像这样听到真话了。我们一般叫他石头,尚记得他最近一次短信的内容,让我一下子遭电击般的感动。他说:好朋友终会相识,肝胆照亮肝胆。
我决定要和石头多加往来。
石头有着诗人式的痴性和深情,他迷普洱茶,不惜拼命劝说他弟弟,在云南腾冲包了一些古树茶。大凡痴性的人心意总是相通的。石头曾经叹息似的说,唉,我这辈子咋就迷上个茶了。他说我的话是我听到的评价我最为搞笑的话,他说,你这家伙,上辈子一定是个林黛玉,喜欢个花。何来如此粗莽的林妹妹?众所周知,我是周身漆黑一片、常态剃了光头自称洒家的。
石头和雷平阳关系密切。雷平阳在云南,一位我所敬重的诗人,在北京笔会与他有酒桌上的一面之缘。雷平阳是一位痴迷普洱茶的诗人,他甚至自制普洱茶饼,并写过普洱茶的专著。假以时日,“小众”会特别做一期关于雷平阳与普洱茶的内容。
天街小雨因了石头,从此多了些茶香袅袅中的文人式的清远和狂放。在烦嚣的城市生活中,天街小雨,是一处真正能寄放世外情怀的所在。
7 赵瑜
我刚上大学时,赵瑜已名动天下。茫茫中国,从东北、西北到云南、海南,在火车上及每个城市的书摊上,都摆有他的大著《马家军调查》。但是,我更敬重他在1980年代末的一段经历。我想即便我从来不认识他,也会因他这段经历而记住他,并不断提及他。在我看来,一个好的作家,一个写作者,对社会道义要有所担当,哪怕这担当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担当与否和敢不敢担当,则是另一码事。我告诉年轻于我的写作者:不要在文字里耍花枪……一个人写作时间长了,自可以把文字搞得熟练,甚或带出一些才情。但那样的文字无骨而且怯懦,像耍些小把戏,耍得好了,无非像古代宫廷里的俳优。而写作者是知识分子,在文字里体现对所处时代的观察和批判意识,是必要和必须的。
赵瑜先生巨大的文学成就,不必我多言,大家读他作品便是。在互联网时代的微信阅读里、在“小众”这个微信公众号里,我更愿意述说一个感性的、有温度的赵瑜。有一年在埃及,同行的曹平安老师遇险,被几个阿拉伯人撕扯勒索。我从远处飞奔过去时,赵瑜已经拽住两个阿拉伯人愤怒地交涉。
那时我和赵瑜不熟,但记住了这件事。不避险,能助人,我以为这是做朋友最宝贵的品质。
后来,赵瑜成为我敬重的兄长。他是师长,更是很好的朋友。我曾与几位作家由赵瑜率领,前往王家岭调查矿难。矿上荒凉无处吃饭,他在矿上的大灶上,拿着巨盆奋力挤在工人群里,为大家抢馒头……我从他处学到的东西良多,首推做事态度。他是极认真细致的人,做事有条不紊,颇具章法,事情在他这里,很难有不了了之的情况……结识他以后,我以往东倒西歪的混沌世界,竟能偶然变得清晰起来。
对后学之辈,赵瑜多方提携扶持。包括我在内的诸多文友,俱曾蒙他相助。
赵瑜笔耕不辍,其勤奋和认真程度,令我惊叹和羞惭。他坚实、扎实,不用电脑,而是一摞摞字迹历历的手写稿。相形之下,我的写作何其散漫和随兴而止。他写 《牺牲者》整整两年还是三年,足不出户,书稿杀青时,据熟知他的朋友说,他魁伟的个头竟矬了两寸。《牺牲者》是一部有关“文革”的书,因种种原因没有公开出版,仅仅刊印了500册征求意见稿。赵瑜说,搞了一辈子写作,要有不为名利而真正对得住时代良心的作品。
真正对得住时代良心,《牺牲者》做到了。在我有限的视野里,这是一部值得传世的厚重作品。
赵瑜爱收藏,藏有数万只陶瓷猫,很多朋友目睹过四壁皆猫的壮观场景。赵瑜好交友,在古玩城专门开设了一个赵瑜工作室,方便朋友们来此小聚。赵瑜好酒,曾号称山西文学界四大酒徒之一。他的酒慢,饮酒于他是上好享受。他能从正午12时开始饮,话语闲闲道来,酒到下午4时不见散场,晚上继续饮。与他相较,我几乎可以算作是不饮酒不会饮酒的人。
久不见赵瑜了,时或会想到这位师长。而我有事愧对于他,经他联系的两本书,我因疏懒而年久未写完。我已推掉今年的稿约,今年必完成这两部书。届时与他当有痛饮。
8 独化:锈迹斑斑却依然闪着寒芒
好的作品,要看作者行文的语言、节奏、表述的精到、内容,但这尚且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乃是行文是否有独到的精神气质。死胖子独化做到了。
去年“小众”推发周公度作品,我曾在微信中发帖,说还有一人以短诗文著称,却未披露是谁。此人便是独化。周公度的作品,可直追魏晋,其作品往往见《世说新语》中的神韵。
然而两下相较,我更喜独化——其实是不宜相较的,只是因这二人都有所承继中国古代士人的风骨。独化有一颗素朴的心,有今人可能视为笨拙和愚蠢的东西。其作品上溯到先秦的士人精神,像刚出土的断刀,冷傲,苍凉,固执,遗世。它锈迹斑斑却依然闪着寒芒。
只是他写得太少了。
独化是十五年前神交的友人。那时他网名叫老毒物——大抵以西毒欧阳锋自许吧,由此可见独化的自负。如果说我也经常无礼,那么事后我尚且自省,而独化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他根本没有礼貌的概念。
独化在甘肃一个小城市平凉教书。他以此为荣,以所教的学生语文考得好为荣。我想在他心目中,教书是庄重的事,远比写作重要。而他的学生不叫他老师,背后敬畏地喊他先生。
独化是骄傲的,不管不顾的。他一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一些朋友劝我不要推他,一则他知名度低,二则他狂。但今天我要郑重地说:独化的作品,配得上他的骄傲。
七年前我在北京进修,讨论起各地作家,我提到独化,众茫然不知,偶有知者神情也不屑。我记得我当时的失落感,因了独化,我一时竟将天下文界英雄看得低了,觉世人无眼,如此凛凛然的作品,居然无人赏识、乏人知晓。独化作品,胜过多少平庸而屡获大奖的作品多少倍!
据我所知,原籍甘肃的当代大牌评论家似乎颇有一些。但面对独化作品,十余年间他们如同死了一般集体噤声。独化不会巴结讨好是一个原因。但显然另一个原因更重要:他们那点庸常的文学见识,不足于面对独化作品。
而小说家弋舟在作品中引用独化的短文,以致我对素无往来的弋舟平添好感。
我承认写到独化,我难以掩饰内心的感动。一年前“小众”伊始,我就想推发他作品,但终于没有。那时“小众”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推一个不知名者。但我仍然等待。而独化当时不用微信,慢慢地,我忘了此事,直到今天。
我有怪诞的想法,即认为胖子写不好东西。那么现在,独化成为例外的一人。
一个男人,在尘间想念从未见过的另一个男人,应该也是美好之事。若有一天我到甘肃平凉,希望独化能带我去吃牛肉面。他虽然胖,但料定吃不过我。我得两大碗勉强能饱。若再有点烧酒自然更美,不必菜肴,一碟花生米就好。或者我请他去喝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