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贺古道上的语言明珠
2015-09-26邓玉荣奉红英
邓玉荣 奉红英
(1.贺州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2.富川瑶族自治县教育局,广西 贺州 542700)
潇贺古道上的语言明珠
邓玉荣1奉红英2
(1.贺州学院,广西贺州542899;2.富川瑶族自治县教育局,广西贺州542700)
贺州是广西乃至全国语言方言生态多样性异常复杂的地方,是语言金三角、方言博物馆。有分属六大方言的二十多种次方言及土话,有三种少数民族语言。各民族人民各种语言与方言和谐相处,形成了独特的语言文化。语言及其承载的文化是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保护与保存语言文化的多样性,让贺州这一串语言明珠永葆璀璨的光泽。
语言;方言;多样性;地域文化
“会稽尚隔三千里,临贺初盘一百滩。殊俗问津言语异,长年为客路歧难”。这是宋代诗人陈与义途经临贺,也就是现在的贺州时写下的诗句。秦汉以来,都庞岭与萌渚岭之间连接潇水与贺江的潇贺古道是北方与岭南的重要交通要道,是海上丝绸之路在岭南陆上的重要连接点。在以舟楫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古代,古道南边的贺江作为交通要道,曾经是帆影片片,号子阵阵,商旅骚客,戍边士卒,迁徙流民往来于此。当时地处岭南腹地的贺州,就靠贺江与古道与外界连接,难怪诗人有“路歧难”的慨叹。千年历史一瞬间,当今的贺州贵广高铁、洛湛铁路、广贺高速等铁路公路贯穿其中,“路歧难”变成了遥远的过去,贺州这座广西东部偏北的小城,已经融入了珠三角经济圈,走上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
然而古人慨叹“言语异”的特殊风俗却演化为多彩的语言文化,成了现代贺州文化的特色之一,为世人所瞩目。在多民族多族群聚居的贺州经过千百年来的历史沉淀,各地移民带来的方言在这块土地上与原有的百越语言碰撞交融,逐步形成了种种新的语言与方言,语言品种与形态精彩纷呈。在这片土地上不要说同村不同音,同乡难同话,就是同一屋檐下讲四五种语言方言的家庭也不少,一人能讲五六种方言或语言也是很平常的事。娶进门的媳妇,语言能力强的,一年半载,就学会了夫家的语言或方言,也有不改母语,一辈子夫妇各讲各的方言或语言又能共同生活的极端例子。贺州成了广西乃至全国语言方言生态多样性的难得样本,可谓是语言金三角、方言博物馆。在只有1.18万平方公里的贺州,以各种名称称述的次方言及土语有二十多种,它们分属《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划分的中国十大汉语方言中的粤语、客家话、官话、湘语、闽语、土话六大方言,此外还有一些四不像的土话系属待定;有壮语、勉语、标话三种少数民族语言。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这些语言与方言承载着多彩的地域文化,它们像一颗颗珍珠散落在贺江两岸,贺江就像一条彩练,串连着这些散落在古道上的语言珍珠。
粤语是贺州这片土地上的最古老的语言明珠,有学者认为两广交界处的古广信地区是早期粤语的诞生地,古广信曾是岭南的政治中心,唐代以后岭南政治中心东移,广州粤语更是成为了粤语的代表,而作为古广信腹地的贺州保留着当地叫做本地话、土白话、六州声、钟山话、梧州话、铺门话等各种形态的粤语次方言,它们与广州的现代粤语已经有很大差别,但它们是古广信早期粤语的遗存,与早期粤语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梧州话并不是现今梧州市人讲的话,而是富川瑶族自治县一个自称为“梧州人”的平地瑶族族群的人讲的一种粤语次方言,“梧州话”及相邻的钟山土话又因处于粤语的边界,受官话及湘南土话的影响已经有了浓重的土话色彩,以至于在不少语言学论著中已经把它划归平话。此外贺州的粤语还有开建话、封开话、广宁话、怀集话、阳山话、街话、连滩话、白话等多种次方言,这些是近代才陆续从外地扩散进入贺州的,使粤语在贺州次方言众多,表现形式多样。
其中的铺门话是封阳古县的特殊粤语,主要分布在广西贺州市东南贺江中游的铺门镇。汉元鼎6年(公元前111年)设置的封阳县,县治就在贺江东岸今铺门镇河东村,河东村至今尚有古封阳县治城廓台地遗存。1973年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地图对岭南就笼统地标上“封中”,虽然对“封中”的含义及其所指的范围史学家有不同的解释,但“封”与古代的封水(今贺江)流域有密切关系是没有疑问的。封阳地处的信都平原,是岭南腹地少有的耕作条件良好的平原。汉唐以来历史连绵不断,据铺门现有居民的谱牒记载,其祖先都是从明代以后从不同地点、不同时间迁来铺门的,《信都县志》(民国二十五年版)载:“信都民族之来源难以稽考,惟地方各姓佥云自前明由金陵珠玑巷迁来,查铺门中华乡梅岭寨魏姓先祖簿注载,宋咸淳九年有广东南雄府保昌县珠玑巷牛田坊罗贵、欧以信、麦秀等三十四姓共居民壹百户避乱封阳武安市(今石城北门外统兵坟一带,即封阳县并武安市址)。”相关史志没有查到铺门人口被外来人口大面积覆盖的记载。因而我们推测,铺门话是外来语言与当地语言不断叠加融合形成的,它与周边的粤语一样,属粤语的勾漏片,但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它与周边的粤语有着明显的差别。如果不是特别地学习讲这两种方言的人是相互听不懂对方的话的。
铺门话传承着古封阳话的基因,粤语是它的底色,又泛着桂北土话的光泽。粤语的多声调多韵母的特点它占全了,又有一般粤语所没有的鼻化韵,桂北平话古阳声韵、入声韵今读非鼻音韵尾及塞音韵尾的特点在它身上也可以找到,可以说铺门话难以听懂,主要就在于它的韵母系统复杂特别。铺门话有一个与周边粤语截然不同的词,可以说是铺门话的特色词,就是相当于普通话的否定副词“不、没有”,周边粤语说“冇”,铺门话说“惹nia(同音字)”。“惹吃”就是“不吃”,“惹去”就是“不去”。铺门话语法中的问句与周边方言比,也是特有的,“阿吃?”就是“吃吗?”“阿去?”就是“去吗?”“阿好?”就是“好吗?”表示疑问的词放在前边。这是保留了古代汉语的“可好?”这种问句方式。
都话是潇贺古道上这条语言珍珠链上最北边的明珠,主要分布在贺江上游富江边,中游的八步区也有分布。“都”是明代的行政区划名称,一个都的地域大小大约相当于现在一个乡镇,富川北部原属七都、八都、九都,人们把这里的人讲的话叫做七都话、八都话、九都话,统称为都话。八步区的八都话、九都话与富川县的都话名称相同,也属同一种汉语次方言,这完全是一种偶合。都话是古楚语成分浓厚的混合型方言,是由湘南扩散过来的。富川及钟山有的平地瑶民也有一部分讲这种混合型汉语方言,他们称之为“瑶家话、瑶话”。
都话的声韵调都异常简约,韵母比粤语少了差不多一半,声调也只有五六个,比广州粤语九个声调也少了差不多一半。阳声韵也只有n和η,没有了m。这与它长期受官话的影响有关。都话保留了不少特别的古语词,外人初来乍到真是怎么也听不明白,如富川都话把“床”叫做“桃”(同音字),其实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楚语词,汉代语言学家杨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卷五“床……南楚之间谓之赵……”郭璞注“赵当作桃声之转也”,这个词保留了汉代楚语的说法。《晋书·惠帝纪》“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说的是一个不体察民情的昏君,老百姓要饿死了,还不明白老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糜”,“肉糜”就是肉粥。“糜”这个词作为“稀饭”、“饭”的意思在共同语及各地的方言中已经很少见了,而贺州都话里还很常用,读音为[ma]或[mo](阴平),“吃糜”就是吃饭,做饭叫“煮糜”。在富川九都话里一般没有“红”这个词素,与“红”意思相关的地方都叫做“赤”,如“赤云”就是红云,“赤枣”就是红枣。九都话没有“看”这个词,凡是看的意义都用“觑”。“觑水”是看田水,“觑病”是看病,“好觑”是好看,“恶觑”是难看,“觑得起”是看得起。把“蛋”叫做“丸”,“鸡蛋”叫“鸡丸”。把鸟、兽、人的嘴都叫做“咮”,如“咮唇皮”就是嘴唇皮,“漱咮”就是漱口,“争咮”就是吵架,“叠咮”就是讲话结巴。其他各种汉语次方言都各有特色。
贺州有勉语、壮语、标话三种少数民族语言,标话是深藏于贺州这个语言宝库中不为人所知的明珠,标话作为汉藏语系壮侗语族(侗台语族)侗水语支的一种少数民族语言,一般人们只知道其分布在广东怀集县,在怀集县,操这种话的人民族标识为汉族。而贺州平桂区沙田镇有一支大约600人的族群也讲这种话,他们把这种话叫做“怀集声”或“怀集话”,他们在家讲标话,外出讲其他语言,标话作为一种少数民族语言存在于贺州,长期以来不为外人所知,直到最近才被贺州学院的老师在田野调查时发现。类似的语言藏珠还有“鸬鹚话”,鸬鹚话是由一支只有300多人的族群讲的汉语方言,他们的祖先在贺江上以打渔为生,直到近代渔业资源枯竭才上岸定居,尽管生活在贺州市区附近,他们在家讲自己的方言,外出讲其他方言,附近的居民一般都听不懂他们的话,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附近还有这样一种方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贺州丰富的语言资源蕴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以贺州语言及方言为载体的戏曲歌谣等文化现象是中华文化宝库极具地方特色的一部分,有的列入了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其中用“梧州话”传唱的“蝴蝶歌”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其旋律曾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使用。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划分的语言濒危状态标准,贺州的语言与方言大多处于不同级别的濒危状态,亟须及时记录、保护与研究,如果“梧州话”消失了,“蝴蝶歌”就不复存在了。可喜的是,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广西库建设及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已经把贺州多种语言方言列入保护保存对象进行保护性采录。建设中的贺州学院语言博物馆也对贺州丰富的语言资源进行全面的音像记录加以保护,并建立语言文化传承基地。我们有理由相信,潇贺古道上的这串语言明珠将永葆璀璨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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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荣(1952-),男,广西藤县人,教授,现供职于贺州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奉红英(1976-),女,广西富川人,中学教师,现供职于富川瑶族自治县教育局。
国家语委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专项课题:濒危汉语方言调查.广西钟山土话,编号:YB1505A011;语言文化调查.广西富川,编号:YB1506A028;语言文化调查.广西贺州,编号:YB1506A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