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班岛的中国投资者

车耳

几百年来，太平洋上的塞班岛换过好几个列强统治者。开始是西班牙人，统治了300多年;之后是德国人和日本人，各统治了几十年;二战后期美军武力占领此岛。

二战结束时，原来被日本占领的北马里亚纳群岛、密克罗尼西亚群岛、帕劳岛和马绍尔群岛等太平洋岛屿一起由联合国划给美国政府托管，托管期40年也就是到1985年。于是，拥有碧水蓝天的塞班岛英文名字下面就有一行经常被忽略的文字：美国托管地（United States Trust Territory）。按当时的约定，美国受联合国委托负责管理当地国防及外交事务，而经济发展则由当地土著居民自己决定。之后几十年来的大部分时间中，这个不足200平方公里的珊瑚岛主要依靠两个支柱——纺织业和旅游业。前者与中国廉价劳动力有关，后者则与中国日益富裕的人群有关。时至今日，这个岛屿还和来自中国的投资者有关了。

纺织业已经衰落

在40年托管期结束后，密克罗尼西亚群岛、帕劳岛与马绍尔群岛分别独立成为共和国，塞班所属的北马里亚纳群岛则通过全民投票成为美国领地，岛上居民自1986年起全部成为美国公民，国防、外交以及社会安全卡由美国加州统一管理，但拥有海关、出入境管理和最低工资的自治权，输美产品也可免关税和标注“美国制造”，因而无须纺织品配额。于是，成衣制造业上世纪80年代年代在塞班迅速发展，在2000年全盛时期雇用以中国女子为主力的外国劳工超过1万多人，整个从业人员高达3万多，制衣厂30多家，这对于人口最多时也就10万余人的塞班岛来说是个惊人数字。

但是好景不长。北马里亚纳联邦根据其自治权，出于国际竞争而自行其是，服装工厂对劳工的待遇常年违反美国劳工法，小时工资长期低于3美元，因而受到美国媒体抨击，进而遭到国会议员的斥责，被称为是设在美国领土上的令人羞耻的“血汗工厂”。2008年5月10日美国总统布什签署《北马里亚纳群岛联邦化条例》，收回其移民及劳工事务的自治权。于是，在包括国会压力、纺织品进口配额以及最低工资自治权收回等一系列因素作用下，塞班岛廉价劳动力优势荡然无存，纺织业走向末路。随着最后一家纺织厂于2009年关闭，这个几十年来的经济支柱轰然倒塌。

在塞班岛旅行途中，我多次见到被废弃的纺织厂房。纪总派来陪同我们的当地的李先生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过，当时负责熨烫衣服，每小时工资3个多美元，衣食无忧。这已经比同时期东南亚国家、甚至比中国的工资高出很多了，但远在万里的美国本土政治家们却不满意，他们不切实际的理念助长了美国低端行业工资向高端行业看齐的倾向。现在美国东部快餐业员工有个组织叫“为15美元战斗”，企图将这个行业现在将近10美元的小时工资提升为15美元。这样一来，按小时计算，那些麦当劳的售货员的薪水可以和在银行工作的员工相提并论了。

小时工资的提高造成当地竞争力的下降和行业的衰败，当地很多人都因此丢掉了工作，而新的行业又没有兴起，塞班岛因此经历了痛苦而漫长的转型期。几年后当我们作为潜在投资者被邀请来到这里时，其转型期仍未结束。几天访问期间，我随机询问当地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纷纷为失去这种工厂表示无奈和遗憾。政治家和媒体或许出于正义和公平的考量，但事实上却剥夺了当地居民的工作权利。

旅游业需要崛起

塞班的另一经济支柱为旅游业，游客以亚洲人为主。在过去的很多年间，超过一半以上的游客来自日本，其次是韩国，不到三分之一。

跟近在咫尺的关岛一样，塞班岛在上世纪70年代就大力发展旅游业。和比较仇视日本的关岛不同，塞班岛和日本渊源较深，日本人在二战前长期经营这个岛屿，和当地人相处融洽。直到今天，尽管当地人已经归化成为美国公民，但他们对二战前的历史仍存有敬意。日本人留下的设施现在还有不少，包括地面上的和水下的。我在这个岛屿南部的劳劳海滩就发现当地导游利用日本人70多年前建设的管道做潜水设施。那里珊瑚掩盖着洞穴，下面则有粗大的钢筋水泥管线长蛇一般铺进深海，交叉着还有钢索。不知道这些管道有何军事用途，或者仅仅是为了排水？

到了现在，这里成了深潜者乐园。我戴着泳镜游近一个洞穴，看着来自中国的游客在水下导游的牵引下顺着钢索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几米深的洞穴滑向另一个洞穴，一会儿就消失了。从水面上看，脚下成片珊瑚上有一条条令人恐惧的裂缝，下面是蓝湛湛海水，好像一失足就会滑向深渊一样。带着氧气瓶下去则发现这里没那么深，也没那么吓人，只要沿着这些久经考验的钢索管道向上爬，就会安全到达水面。

当地年过花甲的老船长告诉我，由于千百年来珊瑚堆积成了一个自然的防护堤坝，将深海和岸边海水隔离开来，所以来自深海的大浪到达不了岸边，只在几百米外拍打着，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老船长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海啸。尽管如此，街道上还是有指路牌，引导人们海啸时到高处避难。

塞班与日本距离近，加上有历史关系，70年前战死的日本军人和那些跳崖自杀的日本平民的亲属、后代们曾经定期来这里祭拜。2005年日本天皇夫妇在战后60年时第一次海外祭拜二战亡灵，去的就是塞班岛，可见这个岛屿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高峰时每年日本游客达数十万，但随着之后日本经济的长期衰落，游客减少，塞班旅游业也受巨大冲击，尤其是在多年前日本航空撤出之后。当地业界近年开始发展韩国甚至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客源，但仍未能弥补日本客减少的损失。

我在塞班岛的那几天，多次看到那个位置很好、面朝大海的被废弃的日航酒店，静静地矗立在夕阳下，从远处甚至观察到很多房间空得可以看到另一侧的天空——不仅没有人烟，连家具都没了。

于是，迅猛增长的中国游客和投资者就成了这个岛屿的救星。

异军突起的中国投资者

我去塞班岛那次，飞机上经济舱全部坐满，比我晚到几分钟的朋友都因此幸运地升到商务舱。之后一个月想再去，因策划晚了居然没有机票，而这仅仅是从北京直飞塞班岛的航班，还不包括从上海、广州甚至成都过去的包机。另一份资料显示，最近这几年塞班岛出生最多的居然是中国大陆婴儿！

这让来自香港以及中国内地的投资者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其中最大的投资者是一家叫“最好阳光”（Best Sunshine）的香港公司，它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要在几年间建造八个酒店以满足日益膨胀的中国游客需求，同时建造几十栋别墅卖给中国投资者。之后进行的第二期工程更加宏大。这个工程如期做下来的话，就能为这个岛屿提供30%的就业机会。

这对失业率高达30%的塞班岛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而且这家公司还提供了4000万美元养老金补贴，使得这个囊中羞涩的岛屿政府得以继续运营。为此，政府特批了这个计划以及相应的土地，甚至有长达几十年的赌场特许经营权。

于是，“最好阳光”成了当地的救星，中国人也成了当地受欢迎的人群。在我走访的那几天，提起这家公司，很多人都表示赞许，无论是开船出海的老船长还是酒店的服务生，甚至海关移民局官员都知道这家公司的实力。我和酒店的服务员交谈，和导游交谈，和船长交谈，甚至拦截我的美国移民局人员都知道这家公司。年轻人则以能够进入中国公司工作为荣。

在酒店旁边工地上，我们见到了在中国到处都有的挖掘机，已经铲平了地面，高大的酒店将从这里崛起，这在岛上是比较罕见的，因为塞班岛自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建设。

在一个曾深受日本影响的美国领地进行中国式建设，在一个曾被西方列强统治多年的岛屿实现绿色可持续发展，这恐怕是“走出去”战略一个比较好的例证，那就是：解决当地迫切需要的问题，拢住民心，提供福利，从基本方面做起，达到互利双赢。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咨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欢迎读者与其交流。邮箱：cheer@citi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