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曼群岛：印度版的“珍珠港”？

胡欣

去年，在全球关注的马航MH370航班客机搜寻行动中，印度洋上一个长期被人们所忽视的角落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就是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下文简称安达曼群岛）。今年7月，四艘印度军舰在结束对东南亚国家的访问以及在南海的军事演习后，驶入了安达曼群岛首府布莱尔港。与此同时，印度军方高层也多次表示，印度将加强该群岛的军事基地建设，并增强三军兵力。安达曼群岛的战略价值也因而重新受到外界关注。

印度的新战略前哨

在印度的地缘战略和国家安全体系中，控制印度洋是其核心利益。印度前外长贾斯旺特·辛格曾总结说：“17、18世纪印度的一个主要失误就是没有能够正确评价印度洋及通往印度海上航线的重要地位。这个失误导致西方国家到达印度海岸，最初是进行贸易，后来就开始侵略。”被誉为印度现代海权理论奠基人的潘尼迦在1945年时也强调，印度的前途不取决于陆地的边界，而取决于三面围绕印度的广阔海洋。印度的安危系于印度洋。如果没有一个深谋远虑、行之有效的海洋政策，印度在世界上的地位总不免是寄人篱下而软弱无力的;谁控制印度洋，谁就掌握了印度，印度的自由就只能听命于谁。

不过，印度海军长期以来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印度洋的西面和南面。随着印度“东向行动政策”的不断深化，印度海上战略也逐步聚焦于印度洋的东北部。印度提出要打造真正的蓝水海军，实现从“区域性威慑与控制”向“远洋进攻”的跨越，而海军的核心战略区域也从传统的南亚次大陆周边到波斯湾之间的海域，逐步扩展到马六甲海峡及其以外区域。这样的战略指导自然而然地将安达曼群岛的军事价值凸显了出来。

安达曼群岛位于印度洋的东北部，地处孟加拉湾与安达曼海的交界之处，是印度联邦的海外联合属地。它是由572座岛屿组成的“岛链”，其中有人居住的岛屿仅有30多座。安达曼群岛的特殊地位来自于它优越的地理位置。众所周知，马六甲海峡是连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战略走廊，是美国要控制的16个咽喉要道之一。由西太平洋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迎面而来的就是安达曼群岛。其所处的位置正好扼守住马六甲海峡通往印度洋的西出口，是当之无愧的海上战略要冲，也是印度的东方门户。

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安达曼群岛在印度的战略部署中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2001年，印度在该群岛首府布莱尔港成立了安达曼—尼科巴三军联合司令部，这是印度第一个也是目前惟一的三军联合司令部。它主要承担安达曼群岛专属经济区内的海上侦察、人道主义援助、灾难援助、海上缉毒、打击海盗等任务，其指挥权在陆、海、空三军间轮换，并直接向参联会主席报告。目前印度主要在安达曼群岛部署了一个步兵旅、10余艘小型舰艇（以两栖登陆艇为主），还有一批海上巡逻机、直升机和少量战斗机。从其兵力配置来看，印军在这一区域主要承担的是侦察防御任务。在去年搜寻马航MH370航班客机时，有媒体曾报道部署于安达曼群岛的印军雷达因经费问题无法长期开机，这也引发了人们对当地驻军战备水平的讨论。

尽管安达曼群岛印度驻军现状不佳，但该群岛优越的地理位置一直吸引着印度军方的目光。印度国防部出版的杂志强调说，联合司令部获得的授权要求其确保进入印度洋的东部通道免受敌对势力的威胁，这些通道包括马六甲海峡、龙目海峡、桑达海峡等。近年来，联合司令部还负责监视其他国家在印度洋的活动。如今，安达曼群岛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使其正在成为印度在印度洋北部海域的重要战略支点，也是印度“东向行动政策”的前进平台、未来在该海域进行沿海作战的重要基地。《冷和平：中印在21世纪的竞争》一书作者杰夫·史密斯曾亲赴安达曼群岛考察，指出这一群岛链是具有极高地缘战略价值的宝贵财富，并将在未来中印海上竞争中扮演关键角色。而按照印度国防部的设想，未来印度将把安达曼群岛打造为新的战略前哨。在海军方面，印度计划扩建该群岛港口，确保2022年能在此部署32艘军舰，并为在附近海域包括南海执行任务的战舰提供停靠补给，并考虑在南部卡莫尔塔港建设潜艇基地。印度还打算向美国波音公司再购买四架P-8I“海神”反潜巡逻机，增强在安达曼群岛区域的反潜侦察能力;陆军方面计划在未来三年向该群岛增加一个3000人左右的步兵旅;空军方面将新增部署攻击力极强的苏-30MKI战机，并新建或扩建多个军用机场。

制衡中国海洋战略西进

近段时间以来，印度军方高层多次前往安达曼群岛视察，并高调表示这里必将变成印度海洋战略的“新里程碑”——既是抵御来自东部海上威胁的“防火墙”，也是向西太平洋投送军力的“绝佳跳板”。印度对安达曼群岛战略价值的重新评估，体现了印度海洋战略的一个重要变化。以前安达曼群岛军事部署是防御性质的，更像是前沿侦察哨，如今印度要将其打造成为攻防一体的战略支点，显示出更强的进攻性思维，尤其是要从海洋战略上抗衡中国海军的西进。

作为全球瞩目的新兴大国，印度和中国的国家利益和发展战略既有合作互补的一面，也存在重叠竞争的一面，其中两国在印度洋上的利益重叠已不可避免。印度始终坚持谋求在印度洋周边地区的绝对军事优势，并对区域外大国实施海上威慑。对中国而言，确保海上能源通道安全、维护拓展海外利益以及实现“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构想等，都是国家战略的重要内核，且几乎都与印度洋息息相关，安达曼群岛更是这条能源管道、投资管道、贸易管道上的门户之地。

最近十几年来，中国海军与南亚地区国家合作领域不断拓宽，还多次参与执行亚丁湾护航任务，海军舰艇编队也经常在印度洋地区国家的港口进行访问、停留、补给等，对地区安全稳定做出了积极贡献。但是，原本能联手共赢的“龙”与“象”，却因为外界的蓄意煽动和印度的战略敏感，一定程度上被视为“零和博弈”的大国竞争对手。一些西方国家肆意渲染中国实施所谓“珍珠链战略”，试图撬动印度在印度洋地区主导地位。甚至还有海外媒体夸大其词，报道中国将在印度洋地区建立18个海军基地。印度一直对中国在印度洋的活动抱有戒心，也常从军事安全视角进行过度解读，认为这是中国海军大规模进入印度洋的前奏。这种心态更经不起外界的煽风点火。前几年，印度政治战略作家默汉就出版了一本讲述印度和中国在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地区海权竞争的专著，名为《搅拌乳海》（这一名称源自著名的印度教神话，讲述的是阿修罗和毗湿奴在海上展开的斗争，波澜壮阔的战斗如同在搅拌牛奶一样的海洋）。该书的主题就是印度和中国都寻求在从非洲直到澳大利亚的广阔地区提升影响力，海上竞争不可避免。印度国内有不少人也爱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中国与印度洋地区国家的正常交往与合作，甚至担心中国通过在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马尔代夫等国建立或使用海军港口，最终威胁印度的海洋安全。此外，“中国策划打通克拉地峡”的报道也流传甚广，称中国寻求缩短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地理距离，试图提高海军进入印度洋的机动速度。

正因为如此，在印度“东向行动政策”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遏制或平衡中国的元素，尤其是在海洋方向。印度海军人士表示：“中国将来会将重点从南海转向印度洋。为防备这一点，印度需要先下手为强。”印度认为，目前中国约80%的进口石油都要通过马六甲海峡，这条海上通道未来将变得更为重要。印度退役海军少将、海权战略的积极倡导者梅侬说得很透彻：“今天它们还仅仅是海上交通线，明天，它们将成为中国的大动脉……花钱加强印度海军扼制海上交通线的能力，将让我们能对中国进入印度洋的道路进行压制。”因此，印度需要加强安达曼群岛的军力建设，对在该区域活动日趋频繁的中国舰队进行侦察、监视甚至威慑。此外，印度这几年对南海问题十分“热心”，声称要介入南海问题，而安达曼群岛的优越地理位置正好能成为印度海军进入南海的前沿港口。印度因而坚信，在即将来临的中印海上对抗中，一个升级增强版的安达曼群岛将成为印度手中掌握的制胜王牌——既能成为印度“反介入”战略的关键平台，还能“通过将海军的作战范围坚定地扩展至南中国海，构成对中国直接的挑战”。

博弈“印—太地区”战略棋盘

除了抗衡中国海上力量之外，印度重视增强在安达曼群岛的军事部署还有另一个重要动机，就是让印度在海上通道的战略要害部位能兼顾威慑防御与主动进攻，帮助其成为“印—太地区”掌握先机的战略棋手。

近年来，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印度等国政界和学界人士都在不断宣扬“印—太地区”这一概念。从当前态势和未来发展来看，尤其是从西太平洋的东北亚地区延伸到南海、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直抵红海和非洲东海岸这一“印—太地区”心脏地带的弧形海域，可被称为“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随着“印—太地区”概念的不断升温，不少人认为这一地区将是未来国际政治的中心舞台。在印度看来，“印—太战略弧”的出现，凸显了印度的地缘政治优势，也赋予了印度在当前国际体系中的特殊地位，更是印度跃升为世界级强国的“战略机遇窗口”。不过，印度的地理优势并不一定会转化为在这一地区的战略优势，美国、澳大利亚等国也在不断加大在印度洋地区的活跃程度，这也引起了印度的关注和警惕，更让印度感到地区竞争的紧迫。比如，日本海上自卫队曾派出军舰进入印度洋支持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澳大利亚则被视为第一个正式将其所在地区定义为“印—太”地区而非亚太地区的国家，澳军方还提出要在澳位于印度洋的海外领地科科斯群岛的机场部署新型巡逻机，为地区伙伴提供支援。

尽管印度海军雄霸一方，但美国依然是印度洋上最具实力的海上作战力量。目前印度洋上最大的军事基地就是美国的迭戈加西亚（印度洋中部查戈斯群岛的主岛，是英属印度洋领地的一部分。1966年美英签订协议，美国向英国租借该岛——编者注），它是美国全球战略部署中不可或缺的战略支点，也是名副其实的不沉的“航空母舰”，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中均发挥了重要的战略支撑作用。此处能起降B-52、B-1、B-2等远程轰炸机，可停放100多架战斗机，还能停泊大型航母、核潜艇、战舰等，并储备有大批武器装备，美国常年在此驻有4000余名官兵。它是美国控制印度洋海上能源通道、威慑此地区周边国家的重要依托。随着美印关系的升温，美国希望印度能为在印度洋执行任务的美军提供后勤支持，甚至以非正式同盟方式协助美国在这一海域进行巡航和反海盗行动，同时共同实现对中国的制约和“包围”。

美国在印度洋强大的军事存在，尤其美印海军之间显著的实力落差，始终是对印度雄心勃勃实现大国梦想的一种“钳制”和威慑。印度毕竟不是美国的盟国，迭戈加西亚基地同时也起着监视侦察印度、限制印度海上扩张的作用。因此，增强印度的地区控制力，平衡或抵消外部大国的影响，成为印度试图在“印—太战略弧”抢占先机的重要选择。印度要真正成为印度洋有力的主宰者，就必须掌握能与美国讨价还价甚至平起平坐的资本，而其能找到的最佳战略位置就是安达曼群岛。印度在官方的海军原则中曾明确表示，“对咽喉要道的控制可以作为国际权力斗争中的谈判砝码。”从海洋利益角度来看，该群岛虽然只占印度领土面积的0.2%，却占该国专属经济区的30%。而尽管印度国内不少人喜欢将安达曼群岛与迭戈加西亚进行类比，但前者的地缘位置、战略价值和军事潜力在很大程度上都要明显优于后者。此外，安达曼群岛的面积是迭戈加西亚的200倍，群岛上多为火山地质，比起后者的珊瑚环礁地质更为坚固，如能将其建成印度在印度洋上的“珍珠港”，势必将大大提升印度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作者为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安全研究中心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