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2015-09-24葛军
葛军
嘉 宾/许 涛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所研究员
孙壮志 中国社科院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秘书长
昝 涛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副主任、副教授
孙 力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所长
主持人/葛 军 《世界知识》杂志编审
最早提出“中亚”这一学术名词的,是19世纪德国著名地理学家亚历山大·洪堡。他在晚年撰写了一部著作《中央亚细亚》,首次使用了“中亚”这一称谓。在此后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中亚”这一地理概念的含义发生过多次变化,而每一次变化往往都与当时围绕这一地区的大国角逐和中亚地缘政治角色的变化密切相关。
公元前四世纪,东征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攻下中亚的撒马尔罕城时曾惊叹:“看来我所听说的关于撒马尔罕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它却比我想象的伟大得多。”曾经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而繁荣过的中亚城市远不只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还有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奇姆肯特,吉尔吉斯斯坦的奥什、贾拉拉巴德,塔吉克斯坦的杜尚别、胡占德,土库曼斯坦的马雷等。
历史的辉煌映照出现实认知的暗淡与空白。仅仅在20多年前,“中亚”这个地理概念尚不被很多人知晓。作为苏联组成部分的中亚呈现为一个当代的断层。苏联解体后,中亚作为冷战后新出现的地缘政治板块再次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
然而,中亚的历史命运到现在也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中亚仍然是被周边或远方的力量所控制、掌握和引导,中亚地区社会发展的矛盾性和国际社会影响的多向性,注定了中亚各国地缘政治角色转换的艰难。 ——编者手记
中亚地缘政治环境的变与不变
许 涛:
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中亚五国获得独立已接近1/4世纪。在这个不算短暂的时期中,中亚各国所处地缘政治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归结起来最主要的有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对中亚地区产生重大影响的权力中心由单一性向多元性变化,而且这一变化趋势先是从质到量的突变、后是从量到质的渐变两种变化方式的复合过程。
二是中亚地区自身存在的地缘政治要素发挥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尤其是一些历史传统中的政治文化要素对各个独立民族国家的进程产生着关键性影响,甚至与多元化的外来影响共同塑造着地区政治和安全形势。
三是中亚地区各国在寻找和探索各自发展路径的实践中,差异性已经逐渐形成,以“中亚地区”和“中亚五国”高度概括出各国在政治体制、经济模式、对外关系领域中的共性特征越来越困难。
毋庸讳言,总结出这些基本的变化轨迹有助于加深对当今中亚地区特点的认知。但是,同时还应该从更长远的历史维度来观察今天的中亚地区,这就是中亚地区所处的基本地缘形势并没有变。譬如,尽管中亚地区以五个民族国家为标志的域内权力中心已经确立,并逐渐走向成熟,但它们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抗衡和抵消外部大小权力中心影响的程度,尤其是在当今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各个角落的时代。这似乎使中亚地区又“回归”到了18世纪、19世纪的“大博弈”时代,但实质上的不同却体现在所有的指标中。这种总体形势上的继承性决定了中亚总体地缘特色不变的一面,而独立后地区内及周边政治、经济、安全格局的发展又决定了中亚地缘政治环境在20多年中发生巨大变化的一面。正是在这种变与不变的纠结中,中亚地区政治文化在矛盾中曲折发展前行。
被忽视的内部差异性
孙壮志:
1991年苏联解体,中亚五国相继独立。虽然在表面上他们是按照西方的体制去构架自己的政治、经济模式,但实际上它们是要走一条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苏联时期的道路,一条更加适合本国国情、具有自身特点的发展道路。
观察中亚国家的政治进程和经济转型,我们不难发现一个共性特点,这些国家都曾与俄罗斯有着比较密切和天然的联系,这给它们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和冲击。特别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与俄罗斯的联系更加紧密,独立初期与俄采取了同样的发展模式。1993年以后,哈、吉两国逐渐意识到,亦步亦趋地模仿俄罗斯的做法没有得到很好的效果,因此开始探索更适合自身具体情况的发展道路。近些年来,中亚国家希望能够在发展过程中更加注重本国的条件和特点,认为中国模式拥有自己的特色,因此逐渐对中国的改革经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研究中我们经常将中亚地区视为一个整体,更多关注其相似的方面,其实中亚国家之间存在着不少差异,而且这种差别会越来越大。
首先,这五个国家的资源状况和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战略资源非常丰富,前几年能源价格比较高,对它们的发展比较有利。但是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则资源相对匮乏。而乌兹别克斯坦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拥有较完整的经济文化体系和民族国家的建设经验,独立后也表现出更为自信和独立的倾向,这是与其他中亚国家的不同之处。
第二,独立后20多年发展水平不平衡。如果说一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和地理条件是无法改变的,那么政策和发展道路则是人为选择的。独立之初,哈萨克斯坦的情况与其他中亚国家相差无几。当时,哈境内的哈萨克族人只占全部人口的42%,面临着营造民族国家凝聚力的艰巨任务,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实施了比较成功的政策,对内主张各民族和睦相处,成立各民族大会;对外与俄罗斯保持友好关系,支持俄在原苏联空间实施一体化政策。哈在引进外资、推进非国有化等方面的措施也较为稳妥。而其他中亚国家在内部民族政策和对外开放等方面都有一些失误,导致社会经济发展走了一些弯路。政策差异是造成中亚各国发展不同步、不平衡进而形成巨大发展差异的原因。
第三,外部力量的推动。大国对中亚五国的政策是有区别的,不同的大国在中亚国家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和战略选择,这种状况使中亚国家开展国际交往时面临不同的问题。比如,阿富汗战争之前,美国中亚政策的重点是在中亚国家推动所谓的“民主化”,对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很重视,给予的支持也更多一些。阿富汗战争爆发后,美国改变了政策,对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逐渐加大援助力度,因为这两个国家与阿富汗接壤且有众多跨界民族,在美国反恐战争中的战略地位凸显。因此,在不同阶段、面临不同的国际环境和外部的选择、支持,造成中亚国家自身发展不平衡。
最后一点,各国民族文化的差异性。中亚国家拥有各自不同的文化传承、宗教信仰和为人处事的方式。独立后,这些国家主观上更加强调各自的民族特性,民族意识逐渐加强,传统元素不断发育,进而国家之间的差异性日益显现和清晰。比如乌兹别克人是传统农耕文化的代表,而哈萨克人则更多具有游牧文化的传统;塔吉克民族语言属于波斯语系,不同于其他突厥语系的中亚民族语言;相对来说,中亚南部地区伊斯兰教的影响更深入,教派更为复杂。
世界历史中的中亚认知:
征服与被征服
昝 涛:
2010年我曾组织过一个研讨会——“世界历史上的中亚”,请历史学家来谈中亚问题,从历史的角度审视中亚中心区,以及探讨如何认识中亚对中国的意义。英国地理学家与地缘政治学家约翰·麦金德曾认为,在地缘政治学上有个所谓的“欧亚大陆岛”,中亚地区就是其枢纽。不过,这个说法的基础是一百年前的那个时代的技术手段所能达到的限度。而在今天看来,随着飞机、高铁等便捷交通工具的出现,这个“地缘政治枢纽”的说法或许需要修改了。
从历史角度来谈中亚,一般不仅仅局限于中亚五国。比如,有一个“内亚”的概念,其范畴要大一些,会涉及南亚的北部一部分、我国新疆的部分地区、蒙古国的一部分和俄罗斯的南部地区,这是一个“大中亚”的概念。今天的中亚五国,官方语言是俄语,也讲突厥语族的不同方言和塔吉克语。从历史角度来说,塔吉克语所代表的反而是曾经比较普遍化的中亚语言。后来出现了“突厥化”,现在的“大中亚”地区大部分讲突厥语的某种方言。这与历史上突厥部落的活力有关。“突厥化”,从语言竞争的角度来说主要就是排斥了属于“印欧语系”的、今天称为塔吉克语的这种方言。塔吉克人也是中亚地区惟一一拨逃过了“突厥化”的人。
历史上的中亚地区和如今中亚的格局是有一定联系的。对这个地区应该有个定位,直到现在我们谈及中亚地区时必定要谈周边,这不光是从地缘格局和政治博弈的角度来说的,单从历史地位来说也是这样,因为中亚人几乎没有自己记录下来的古代历史,主要是周边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记载。中亚的历史命运到现在也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中亚仍然是被周边或远方的力量所控制、掌握和引导,因此,对中亚的理解必然要结合内外两个因素。
我们观察历史上中亚的地理位置就会发现,其实它是几大文明扩张的极限。华夏文明从中原地区向外扩张,从商周以来扩张到这一极限,即帕米尔高原这一带。西北那个地方也是扩张最难的,因为要面对北方大量高度组织化、战斗力很强的游牧民族。汉武帝时,人们对这个地方还缺乏认识,于是就派了张骞去。张骞回来后汉武帝问他:“那里适合种地吗?”从这样一句问话可以看出,中国的扩张是典型的农业文明的思维,这是很自然的,与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有所不同。
在俄罗斯征服中亚之前,不管是从东、从西、从南、从北各个方向来看,对这一地区的征服都受到比较恶劣的自然地理条件的限制和阻断。公元7世纪开始,伊斯兰文明首先征服了伊朗这个地方,并以伊朗为根据地,扩展了伊斯兰文明的影响。而伊斯兰文明最早征服的中亚地区就是阿姆河和锡尔河这个小两河流域,而且是较为顺利地得以扩展。
在伊斯兰文明来到中亚时,突厥的扩张也开始了。今天从突厥语言的角度来说,突厥不仅是游牧部落联盟的扩张,也是一个文明的扩张。毕竟,从语言的角度来说,突厥语覆盖范围很广。今天讲突厥语的不同民族之间,相互沟通不是非常困难,只是相互之间的方言不同而已。
自从突厥和伊斯兰文明到来之后,中亚地区便进入了一个“突厥化”和“伊斯兰化”同时并进的过程。“突厥化”和“伊斯兰化”是相互加强的,而与此同时,华夏文明向西也达到了其扩张的顶峰。公元751年爆发了具有文明上重要象征意义的塔拉斯战役,可以说这是华夏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的“遭遇”。从那以后,中亚地区的历史发展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其实,这场战役在世界历史上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在文明史上则意义重大。首先,造纸术由此而通过唐朝俘虏经阿拉伯人之手西传,影响到中东和欧洲;伊斯兰文明在此后开始覆盖并直到今天一直主导着中亚,并且逐渐东扩,来到中国的新疆、甘肃、陕西、山西、宁夏这一带,也部分地渗入中原地区。相对而言,华夏文明此后长期处于守势,回归到了传统的控制区域。蒙古人的扩张虽然是向西、向南征服,但最终带动了伊斯兰文明向东的扩张,而不是华夏文明的扩张。因此可以不太恰当地说,今天的文明地理版图其实是公元751年以后逐渐形成的,当时唐朝的国力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中亚了。大约到公元13世纪的时候,“突厥化”和“伊斯兰化”在这一地区已经基本上完成了。
前面没有提到的是,“伊斯兰化”在中亚地区主要面对的文明实际上是佛教。中亚的不同民族在伊斯兰教到来之前普遍是信奉佛教的。在“伊斯兰化”的过程中,佛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冲突也是非常激烈的,佛教徒也曾以武力反抗,不过最后都失败了。具有象征意味的是,阿富汗塔利班在21世纪还炸毁了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这或许可以看成是历史上伊斯兰文明与佛教文明之间在中亚地区竞争关系的余音。
实际上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来说,从“内亚”的范畴来看,这个地区对于周边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经常会从这个地方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游牧征服的方式建立起大帝国,并深刻地影响了欧亚大陆的人类历史。这一波最后的潮流是发生在14~15世纪的“跛子”帖木儿通过征服建立大帝国。当时帖木儿就是从中亚扩张出去的:往北,打败了金帐汗国;往西,冲击了奥斯曼帝国,到达安卡拉,并攻陷大马士革;往南,征服伊朗和南亚部分地区;往东,还曾觊觎明帝国。尽管帖木儿的帝国是昙花一现,但他的后代往南还建立了影响深远的南亚次大陆上的莫卧儿王朝。
帖木儿征服可以说是中亚地区最后一次能量的总爆发,从那以后在中亚地区再没出现过大的建立帝国的征服。之后,打败了帖木儿帝国的乌兹别克汗国开始支配中亚地区,由于周边也都开始了帝国开拓和巩固的过程,游牧汗国感受到压力,并不得已往定居化发展。1500年以后欧亚大陆上形成了几大帝国,如奥斯曼帝国、伊朗的萨菲帝国、印度的莫卧儿帝国,中亚那时是乌兹别克汗国,当时它的领土面积要比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大。因此,乌兹别克人的历史记忆中有这样的一个大国和大民族的意识,现在他们还自称帖木儿的后裔,以至于你不能跟乌兹别克人说“帖木儿是蒙古人”。
16世纪以后,北方的莫斯科公国逐渐兴起,直到19世纪60年代俄国人彻底征服中亚地区。俄国不再是传统帝国的权势轮替,而是代表现代性的力量的扩张。俄国征服伴随着移民。俄国人最终在中亚建立了更为有效的统治,最终造成中亚地区很多地方人口比例的巨大变动。苏联解体后,在哈萨克斯坦独立之初,它境内有些地方的哈萨克族人口还不如俄罗斯人多。历史地看,俄罗斯人在这个地方有效的统治不仅体现为中央对地方的统治,也体现在对“突厥斯坦”所实行的分而治之的政策。苏联在20世纪创造的今天中亚地区的五个“斯坦”的雏形,作为那种分而治之政策的具体体现,也不能说不成功。如今,中亚国家的民族意识和主权意识日益增强,一直存在“去俄罗斯化”的思潮,而且对“大突厥主义”也不感冒。这一现象与这段民族塑造过程是有密切关系的。
多种因素注定中亚各国地缘政治角色转换艰难
许 涛:
中亚地区社会发展的矛盾性和国际社会影响的多向性,注定了中亚各国地缘政治角色转换的艰难。
一、政治体制上的威权主义与选举政治间的平衡。中亚民族在长期游牧历史中形成的部族政治文化传统,在独立后与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强大政治资源相结合,形成了多数中亚国家当前仍保持着总统制政权体制。这种以“强总统、弱议会、小政府”为特征的总统制政体,以高度集中的权力掌控着各自国家的政治、经济资源,在“草创建国”时期克服经济持续下滑、抵制宗教极端主义抬头、凝聚主体民族向心力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同时,也在社会重建的过程中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家族势力,这种势力在各国政治和经济生活中占有显要地位。
目前,中亚各国都试图推动各自的政治体制改革和公民社会建设,由总统制向议会制过渡成为重要措施和指标。吉尔吉斯斯坦已经在形式上完成了这种过渡,但实际上的总统制仍在发挥作用。而即将到来的议会选举汇集了吉尔吉斯斯坦各派政治力量的诉求,政权改革成败与否将面临考验。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也都尝试着由扩大议会权力开始政体改革,但国内政治矛盾的加剧和国际形势急剧变化的影响,迫使这种改革浅尝辄止。今年3月和4月卡里莫夫总统和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分别以78岁和75岁的高龄再次连选连任,创下了独联体国家“老人政治”之最。
二、在国家经济上的独立发展与区域一体化之间的抉择。苏联建立时期的中亚民族国家划界和建设时期的国民经济布局,造成了现在中亚各国经济发展资源上的极大不均衡。而且,原来的共有资源(跨界河流、灌溉系统、铁路公路、电力网络等)独立后呈现出主权化、碎片化,不仅成为掣肘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障碍,而且还成为引起各国间国家关系交恶的诱因和报复邻国的手段。中亚国家领导人已经不止一次地警告,中亚地区的跨界水资源之争有可能引起地区内的局部冲突。解决中亚地区经济发展资源相对合理分配的根本出路,在于逐步推动和实现适合本地区的区域经济一体化。
其实,中亚各国的精英层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现实。1994年4月,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曾经建立“中亚经济联盟”,并签署了到2000年在中亚地区建立统一的经济空间的条约。为了达到这一阶段性目标,上述中亚三国达成了彼此取消关税壁垒,实现商品、资本和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协调各国的经济法规,在交通运输领域实行统一协调的制度,鼓励建立跨国合资企业等措施。在原有的强大经济体系解体后,作为破碎部分的中亚各国希望重新聚合到一起,基本是一种“集体自救”的心理在发挥作用,尚无暇仔细考虑地区经济发展长远方案,不过这毕竟属于建立中亚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第一次冲动。然而,这种冲动很快就被中亚各国间的固有矛盾和发展分歧所淹没。“中亚经济联盟”的无疾而终,并不意味着中亚各国就此放弃了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上的追求。但任何一个中亚国家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挑起一体化领导者的大旗,而域外大国急于扮演这一角色的又往往不能排除“额外”的和“附加”的地缘政治目的。从美国的“大中亚伙伴计划”到“新丝绸之路战略”,从俄罗斯的“关税同盟”到“欧亚经济联盟”,看来都没能够为多数中亚国家提供可以得到普遍认同的方案选项。在经济全球化的压力下,注定了中亚国家将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道路上走下去的前景。中亚各国的利益分歧、发展道路的差异和大国博弈的分化作用,将使任何一种区域经济一体化方案的实施困难重重。可以想象,中亚地区一体化的进程仍将在矛盾、纠结中起步,在曲折、反复中徘徊与发展。
三、在社会文化上的迎合现代化与保留传统间的纠缠。整个中亚地区虽然80%以上的人口属于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但由于俄罗斯征服中亚后东正教传播的历史和苏联时期“无神论”宣传的影响,各国社会的世俗化程度都比较高。独立初期,中亚各国领导人都曾经试图从各自文化传统最直接的元素——宗教和民族中寻找填补苏联社会意识形态坍塌后的新支柱。对于新执政的中亚民族精英来说,这是一个在度上很难把控的工程,它既可以焕发出国民建设自己的民族国家精神大厦的高度热情,但也是对苏联初期反对“泛伊斯兰主义”和“泛突厥主义”的否定,其中分寸上拿捏的难度可想而知。然而,非主体民族中分离主义倾向的加重,宗教极端主义的不断蔓延,尤其是世纪之交“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在中亚南部制造了“巴特肯事件”,以及周边国家利用“突厥民族大家庭”和共同宗教的渗透,都使中亚各国领导层在各自民族国家的文化塑造过程中谨慎起来。
伴随着全球化浪潮的文化影响,中亚各民族国家将坚持怎样的主体文化以适应与世界的逐渐接轨,土库曼斯坦前总统耗费数年写作《鲁赫纳玛》、乌兹别克斯坦将传统社区“马哈拉”作为国家治理的最基层单位,等等,都属于在这个领域中的积极尝试。苏联解体20多年后,独联体国家的发展差距越来越明显。就大欧亚地区而言,中亚仍然属于文化上相对封闭的地区,与政治、经济稳定相适应的文化守势始终占据主流。这种滞后状态势必妨碍中亚各国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发展,游离与创新和保守之间的民族文化心态却难彻底改观。
中亚各国的独立性正在增强,但却仍然需要借助大国的影响力;中亚各国对本地区稳定与发展的话语权已经确立,但阿富汗、克什米尔地区、伊朗的局势却仍牵动着中亚地区的安全神经;中亚各国正在努力建立独立的国民经济体系,但也从不放弃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建立地缘上的联系。由此所产生不同方向的作用力,继续影响着中亚地缘政治格局前景的多元性和地区政治、经济、安全形势发展的不确定性。
“50年之内,
中亚国家不可能摆脱俄罗斯”
孙 力:
如何认识和理解中亚国家在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呢?我认为应该从大国关系上来理解。近两年,随着地缘政治中大国博弈的此起彼伏,中亚国家本身的地缘政治变化也比较明显。因为不管是内部治理、对外关系还是国家安全方面的政策,中亚国家都是随着大国在这些地区政策的调整而不断调整,否则中亚国家很难生存和发展。其中原因是:中亚国家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苏联时期的70多年间又形成了与俄罗斯民族的恩怨纠葛和历史文化的相互缠绕,加之独立后美国对这个重要地区盯得比较紧。
所以,理解中亚国家在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首先应该考虑大国对这一地区的着力点、重视程度及重视哪些方面。其次,应该考虑中亚国家特殊的地理位置,面对大国如何选择自身的发展路径,如何平衡各种关系,如何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哈萨克斯坦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执政经验非常丰富,加之哈拥有丰富的能源。
应该特别强调的是,不管地缘政治格局怎样改变,中亚国家在短期内都离不开俄罗斯。十几年前,我作为《人民日报》记者在哈萨克斯坦工作,当地一些朋友均表示:“50年之内,中亚国家不可能离开俄罗斯。”其实,也许时间还会更长。因为俄罗斯确实一直在通过不同的手段、不同的工具和不同的杠杆调整着与中亚国家的关系。
经济方面,两者贸易联系紧密,产业结构相似,短时期内这种状况很难改变。尽管近几年中国在经济上的投入比较多,而俄罗斯则面临着经济发展困境,但即便如此,俄罗斯在中亚的主要贸易伙伴地位也没有改变。安全方面,中亚国家完全依靠俄罗斯。俄罗斯在中亚有两大军事基地,一个在吉尔吉斯斯坦,一个在塔吉克斯坦,辐射范围非常广泛。因此,俄罗斯在安全领域的地位是谁也撼动不了的。在政治上,中亚国家更离不开俄罗斯。所有的政权如果要偏离俄罗斯的掌控,都会面临吉尔吉斯斯坦政权更迭那样的下场。塔吉克斯坦曾是中亚“去俄罗斯化”严重的国家,但后来还是回到了俄罗斯的轨道上,与其签署了军事基地的延长协议。所以,俄罗斯在中亚的影响力是任何国家都比不了的,包括中国在内。
另外,美国对中亚国家的关注程度会随着不同时期国家利益的变化而加以调整。我在那里工作的时候,美国在中亚有三大利益:安全、能源和“民主人权”。与此相应,美国采取三大策略侧重中亚国家的不同方面,并根据形势做相应的调整,三者之间可以相互变换位置。美国推行“民主人权”最终演变为中亚地区的“颜色革命”。恰恰是因为“颜色革命”,中亚国家对美国的“民主人权”产生戒备之心并不断增强。美国着眼于从阿富汗脱身,能够平稳地把政权移交给当地政府,或者是让俄罗斯和中国承担更多的义务。从这个方面考虑,美国在积极推动调整其重大战略,但离不开以前制订的战略,不过现在是把南亚和中亚连在了一起。
大国的“地缘政治工具”与
中亚国家的“平衡等距离”外交
孙壮志:
我再补充一点大国对中亚国家的政策。大国所谓的中亚战略,大都是把中亚国家作为一个实施地缘政治战略的工具,是大国为了在国际竞争或者在地区层面建立自己影响所操纵的砝码。对中亚国家来说,大国战略有助于提升它们的国际地位,给它们带来经济投入和援助,这些对中亚国家的发展起到了正面、积极的作用,但是消极的因素也很多。
中亚国家本身并不希望成为大国争夺的工具,而是希望借助自身的地缘优势,如重现历史上作为丝绸之路或者亚欧大陆上陆路交通的枢纽、要冲、大陆桥的辉煌,体现自己的战略价值。所以中亚国家独立后,非常明确的政策就是奉行大国平衡策略,即“全方位多元外交”——对大国不分主次,同样发展友好关系。中亚外交主要体现在三个方向——大国、富国和邻国。借助大国,不仅能够得到援助,还能够提升自己的地位。富国即发达国家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中亚国家经济困难,希望得到富国的经济和资金帮助。再有就是邻国。中亚国家是内陆国,地缘条件不是很有利,很难摆脱周边环境对自身的影响和冲击,所以必须要与邻国搞好关系,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邻国中的阿富汗,因长期战乱给中亚国家的发展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很大程度上安全威胁都和阿富汗有关系,这也是无法选择的。
尽管口头上说的是“平衡等距离”外交,但中亚国家对大国的外交是有主次排序的,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选择。排在第一位的是俄罗斯,俄罗斯与中亚国家文化上的联系难以割断,苏联时期对中亚实施文化改造,通过文字改革、俄语扫盲等一系列措施,使中亚地区在经济纳入到联盟轨道的同时,文化上也接受了较彻底的“俄罗斯化”,以至于中亚国家独立后实行本土化、民族化遇到很大障碍。虽然俄罗斯经济不振,但在文化、政治、安全方面对中亚国家的影响是任何大国都无法与之竞争的,特别是在文化领域。一些中亚国家试图推广主体民族的语言、实施拉丁字母的文字改革以期替代俄语,但至今,无论是在百姓生活中还是在官方工作语言中,俄语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交流工具,加上还有众多的俄罗斯族人,这是俄罗斯最大的优势。
中亚国家始终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平衡俄罗斯影响的外部力量,从而使安全和经济发展不像以前那样受制于俄罗斯。独立之初,它们更多寄希望于西方,把美国放在和俄罗斯同等或者仅次于俄罗斯的位置上。但是“颜色革命”以后,它们逐渐认识到,西方对中亚国家的政策是以自身的战略利益为出发点,其经济援助是有附加政治条件的,给中亚国家的改革带来很多负面影响。这种认识的转变造成中亚国家的外交政策呈现出摇摆不定的局面,比较明显的就是乌兹别克斯坦,一个时期倒向俄罗斯,另一个时期又倒向美国。乌兹别克斯坦与俄罗斯并不接壤,国内的民族比较单一,独立之初乌兹别克族就占总人口的70%~80%,民族矛盾和少数民族问题不突出,主权和独立意识更强一些,对俄罗斯缺乏信任,希望与美国搞好关系。但美国出于战略考量经常调整对乌兹别克斯坦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乌兹别克斯坦外交政策的摇摆。但是,这一现象背后的实质是大国在中亚的利己政策,因此在评价中亚国家的外交时,要有一个全面的视角。
我有一个判断,虽然大国因素在中亚地区很活跃,大国之间也都在争夺这个地区,但是没有发生过大国之间的正面冲突和碰撞,其原因是大国将在中亚的着力点选择在了不同的领域,而且有意避免直接展开竞争。特别明显的是中国和俄罗斯,基本在中亚地区没有发生过尖锐矛盾。俄罗斯和美国虽然有时针锋相对,比如在中亚驻军的问题上,但在很多方面也有配合,比如在阿富汗问题上。所以在中亚地区形成了大国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的局面。这种局面也给中亚国家在外交上提供了很多空间。但未来,随着大国影响力的逐渐增长,相互的利益碰撞会增多,中亚国家所拥有的空间和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小,再保持以往的大国平衡比较难。而一旦大国形成正面冲突和较量,中亚国家将会面临很大的困境和挑战。例如,乌克兰危机中中亚国家的态度非常微妙,处境比较尴尬,就很能说明问题。总之,未来中亚的外部环境虽然不能说会全面恶化,但至少会进一步复杂化。
去俄罗斯化、防着中国、靠着美国
孙 力:
虽然中亚国家在大国关系中处于一个被动的客体地位,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一是去俄罗斯化,二是防着中国,三是靠着美国。只有这样,中亚国家才能真正实现大国平衡外交。美国因为战略调整,不同时期对中亚有不同的重视程度。中国和俄罗斯与美国不同,中俄与中亚国家是邻国,在中亚有切身的战略利益、安全利益。中国与中亚国家有3000多公里的边界线,俄罗斯与中国也有很长的边界线。
在共同的安全利益方面,“伊斯兰国”的问题是令中亚国家和俄罗斯都比较头疼的,再有就是毒品问题。其实俄罗斯关注中亚更多的还是地缘政治问题,希望中亚国家不偏离俄罗斯的轨道。然而恰恰近些年,中亚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土库曼斯坦基本游离于俄罗斯和独联体之外,不参加独联体组织。俄罗斯一开始是想推动地缘政治色彩浓厚的“欧亚联盟”,但因为受到中亚国家的抵触,才不得不转向“欧亚经济联盟”,这是俄罗斯未来更着重要推动的地区组织,以期对中亚国家实行地缘政治的控制,使它们偏离俄罗斯轨道的速度尽量慢一点。
而中国更关心的是安全问题。中亚国家的经济、社会稳定了,对中国西部的安全有很大促进作用,所以中国现在和中亚国家的经济联系非常密切。但是,近期中亚国家“去俄”、“防华”、“靠美”的做法仍会持续下去,这对中国是不利的。前一阶段中亚国家对中国商品采取反倾销政策,做出一系列不友好的举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跟俄罗斯学的,先是俄罗斯清理大市场,之后哈萨克斯坦也开始清理,把中国人撵到了吉尔吉斯斯坦。
另外,由于大国的争夺使中亚国家的发展一体化进程越来越慢,内部差异逐渐加大。独立之初,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状况更好一些,现在则是哈萨克斯坦一枝独秀,其他三国都远远落在后面。中亚国家一直希望自己主导中亚事务,但是现在看来越来越困难了,因为俄罗斯不会允许中亚国家成立排斥俄罗斯的任何区域组织,所以将来俄罗斯对中亚的地缘政治控制,更多地是为了维护这个“后院”和“势力范围”。
对周边大区域如何建立常识性的认识
昝 涛:
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构想,把中亚各国纳入进来,是大势所趋。历史上没有国家边界的时候,我们的先辈已经较早地了解并经营了“西域”。比如张骞出使西域,主要目的是为了防范和破解北方的匈奴威胁。其实,这个“谋西以防北”的形势一直延续到了当代。当然,从中国的地缘政治角度来看,传统“西域”和现代中亚,都涉及一个安全的考虑。现在我们提“一带一路”就总是说要修路,从地理形势来说,除哈萨克斯坦的条件比较好之外,其他几个国家的地理条件都非常复杂。其实,修路不只是经济问题,也涉及战略与安全,非常复杂。
我们现在谈中亚会有一个感觉:我们与中亚似乎近在咫尺,但又好像远在天边。这不只是指距离上的感受,而且还有到那里的难易程度,同时更是一种文化心态和文明上的隔阂。
现在应该普及和提高国人对中亚的某种常识性认识。从历史角度来说,中亚与中国一直就关系密切。记得历史记载上曾描写,张骞从西域回来以后,长安城里的上层青年兴起过学习乌孙语的潮流。
我觉得《世界知识》杂志专门以中亚为主题,重点应该突出一个方面:在中国今天这样一个迅速崛起和发展的格局下,对周边的大区域如何建立常识性的认知,让这种认知变成正能量,最终影响我们的世界观。我们在看中亚的时候,除了谈它对中国的现实意义之外,还需要告诉读者,这个地方在中国的文明成长过程中曾经是、也仍将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对于传统的“西域”,国人的认知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是忽略和模糊的,即使是在中国的历史书写中和文化传播中也是相当程度上迷失了的一部分,因为中国的历史书写和文化传播图式大多是以汉语为母语的人在中原视野下来看世界,这可以说是某种中原中心主义。所以,历史上汉武帝问张骞“那里能种地吗”,言外之意就是,不能种地的地方还有什么意义。而今天时代变化了,我们对中亚问题的关切其实涉及如何理解我们自己的大身份和亚认同,比如我国境内的族群问题,进而是社会安定、国家统一和文化安全等问题。
中国在中亚地区面临着挑战
孙壮志:
过去我们在认识中亚地区对中国的重要性时更多强调其西北战略屏障的作用,防止“三股势力”对我国西部的影响,特别是维护新疆的长治久安。现在情况已经发生很大变化,我们作为经济大国需要“走出去”、需要有对外合作的广阔空间,中亚对我们来说现在的重要性就超出防御甚至安全的范畴,更多的是独特的经济和战略价值。因此,中亚既可以作为安全上的屏障,也可以作为经济上的桥梁和纽带,通过中亚我们可以走向西亚、欧洲、南亚,平衡海上受到的制约,开拓另外一个战略空间。
有观点认为,为什么我们在中亚投入这么多钱,如果把这些钱投到新疆、甘肃、西藏不是更划算吗?投到这些小国有什么用?其实,中亚可以回馈给我们的非常多,特别是在地区层面的合作能够使我们直接受益。上海合作组织成立后,中国的外交政策出现了很大变化,有了这个多边外交平台,中国可以主导多边进程和区域合作的方向,可以主动影响周边的环境,能够充分发挥主场外交的优势,把中国的声音和理念传播出去。
与此同时也要看到,中国在中亚地区也面临着挑战。一是“中国威胁论”在中亚还有市场,要实现真正的政治互信尚需进一步努力。上世纪90年代,中亚国家老百姓对中国不了解,有排斥心理,但上层对中国的态度很友好,希望与中国发展关系。经过这么多年,我们不断与中亚国家开展合作,现在有几万中亚国家的学生到中国学习,因此情况逐步反转过来,老百姓觉得中国确实帮助了他们,比如修路、架桥,认为中国是友好国家,但现在上层对中国的疑虑很难消除,担心被淹没在中国巨大的经济影响之中。
出现这种状况我们自己也应该反省。我们没有将对中亚国家的关系提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比如怎样通过“一带一路”发展与中亚国家的关系,怎样找到双方互利合作的立足点,怎样适应中亚国家自身的发展要求。我们更多地关注部门的局部利益,关注“一带一路”可以带来哪些具体项目,但如何保证项目的安全、投资的安全,则缺少必要的机制保障。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呼吁,中国的天然气管道在中亚延伸几千公里,一旦发生恐怖袭击,管道被破坏,我们国家很多地方的天然气供给就会受到影响。同时,我们对媒体宣传和文化传播不够重视,影响力很小。中亚国家播放的都是俄罗斯和西方的电影、电视剧。我去过中亚国家的印度文化中心、法国文化中心,它们具有各自国家的特色,为当地老百姓所喜闻乐见。我觉得我们做事情比较浮躁,包括在中亚也有这样的情况,很多事情钱花了,但没有做实。因此,通过“一带一路”走出去,打造中国的大国形象,任务还是很艰巨的。
中亚国家对历史文化的心态是比较敏感的。虽然多数中亚国家语言相似,主体民族都信奉伊斯兰教,但民族心理却不同,我们在交往中要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上世纪90年代,我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就有鲜明的感受。独立后两个国家的首都塔什干和阿什哈巴德,都刻意突出本民族历史上的成就。当地人立起高大的帖木儿和历史上英雄人物的雕像,重新书写本民族历史,鼓励具有本民族特色的伊斯兰文化的复兴。所以,在日益频繁的对外交往中,我们要充分尊重人家的民族情感和宗教习俗,这样才收到良好的沟通效果。
不能只考虑经济收益,
应该从战略层面加以规划
孙 力:
从国家战略层面来看,“一带一路”确实是比较好的倡议,适合时代的发展,我们也希望中国和中亚国家的世代友好能够借助“丝绸之路经济带”传承下去。但同时,我认为中国不能只考虑经济收益,应该从更长远的战略意义加以规划。另外,即便是从经济利益考虑,中亚国家从现在来看市场很小,6000多万人口,国土面积400多万平方公里,山地多,但是,中亚国家处在发展的十字路口,处在进一步发展的阶段,有很多设施需要建设和改善、很多企业需要转型。同时我们应该考虑到,基础设施投资大、回报小,而且回报周期长。如何保证这些投资的安全,确实给我们提出了很多课题。
孙壮志:
反恐也是一个重要课题。在应对恐怖主义威胁方面,中亚国家更多地寄希望于俄罗斯的帮助,俄罗斯在那里有军事基地,双方执法部门的合作和军队的交流非常密切。应该说,在打击恐怖主义问题上,中国与中亚国家有很多共同话语,但涉及具体合作时,中亚国家也有些顾忌。比如在对待妄图分裂中国新疆的“东突”势力问题上,中国希望中亚国家可以公开站出来,和我们联合行动,但中亚国家都是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国家,还要考虑国内老百姓的宗教情绪、顾及西方的政策,因此态度较为模糊。双方还要克服很多人为的障碍,其中包括政策、体制和法律方面的差异。
昝 涛:
说到文化传播力,我认为土耳其的国际学校或许可以给我们很多启示。首先,它的国际学校不是国家主导的行为。在办教育这个事情上,如果是国家行为,人家往往会警惕和堤防。土耳其有个机制挺好,是来自传统的伊斯兰机制,就是运用各种基金会,同时这也很容易结合现代运作方式。基金会由企业提供资助,在中亚地区开办教育机构,接受当地的精英学生,而且教的是国际化的东西,采用土耳其语和英语教学,语言障碍相对比较少。文化影响力不同于商品、能源、管道或者高铁,它是无形的,是我们所说的软实力。从国家战略的长远角度来看,文化的力量是很重要的。
日本人在中亚国家的做法也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比如,日本人在那里修桥,投入不如中国大,但很会抓人心。日本人还搞了净水工程,非常实用,受到当地民众的欢迎。日本人注意细节,爱干净、懂礼貌。这些因素对于提升国家形象非常重要。
中亚国家的局限性和现实关切
孙 力:
中亚国家已经独立24周年,获得了民族国家的地位,各国主权地位不断巩固,主权意识日渐加强。独立初期,中亚各国在大国博弈的背景下,实际上不具备独立的地位。经过20多年的转型,各个国家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发展。纳扎尔巴耶夫总统称,哈萨克斯坦已经完成成功转型。尽管人们有不同的看法,但哈萨克斯坦在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确实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举办过很多有影响力的国际会议和大型体育赛事,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独立20多年,尽管在某个时期、某个领域哈萨克斯坦还依赖于某个大国,但是总体上改变了国际地位,在国际体系和地区范围内都具备了独立主权的国家地位。但是中亚国家毕竟总体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还处于弱势,所以在推动内政、外交的时候,在维护国家主权独立的时候,不能不考虑大国的影响因素,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受大国政策的影响和牵制,这是中亚国家作为主权和独立国家的局限性。
近年来,随着乌克兰危机爆发、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俄罗斯推出“欧亚经济联盟”,中亚国家领导人受到很大触动并开始陆续调整各自的内外政策,中亚也因此发生了很大变化。例如,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在政治上更加注重权力的平衡。乌兹别克斯坦起步较早,将总统的权力分摊给议会和总理。哈萨克斯坦最近也开始了这方面的工作,因为毕竟纳扎尔巴耶夫已经75岁,面临遴选接班人的问题,国家未来的政治稳定取决于他目前最后这一任期的政治布局。能否实现权力的顺利交接,是影响哈国家甚至地区安全与稳定的重要因素。从未来中亚国家的发展来看,它们都宣称要进行一些政治改革,例如,乌兹别克斯坦强调构建公民社会,纳扎尔巴耶夫则想把哈萨克斯坦建成类似欧盟性质的国家,等等。
在经济方面,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虽然都加入了“欧亚经济联盟”,但是它们并不看好联盟的前景,认为既没有得到经济上的好处,在政治上还受到了一定限制和损失。中亚国家可能更看好发展与中国的关系。从前不久的乌法上海合作组织峰会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它们都对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寄予厚望,尤其是对丝路基金、亚投行、未来的上海合作组织开发银行寄予厚望。因为中亚国家现在最缺的是资金,没有资金,很多国家战略无法实施,所以在经济上对中国的依赖程度更大一些。特别是习近平主席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之后,中亚国家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发展是否能带动其本国的经济发展、促进本地区的经济繁荣,寄予了希望。但是如何把这种希望变为中国和中亚国家互利合作的具体项目,如何能够从双方的共商、共建、共享中得到发展,这是中亚国家最为关切的。
阅读链接:
《迎接古丝路复兴的曙光》,许涛,本刊2013年第19期
《“中亚”变迁背后的大国角力影响》,许涛,本刊2013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