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锦的诗
2015-09-23韦锦
韦锦
荷马和丘
是。是的。水边的石头不可能长出翅膀
好在,一种功能的缺失不影响另外的功能
当它发动突然的飞翔。水里的穿越
只屈从自身的阻力。当话语淹没话语。水淹没
水。水里的
歌声,让浪花跑出水面,星星跑出夜晚
一个开口唱歌的哑巴离开水边
“除了歌唱,他只是哑巴。低沉。亮。急促或舒
缓”
一个诗人他只是诗人
一个被选中的人没有选择
他在他不在的地方歌唱
“希腊,罗马,春秋列国,这些远去的星辰
落到人心里就不叫陨落”
这不同的时刻一直是最初的时刻
云堵塞天空,蓝色退到远处
人类忍住的不只是泪水
炊烟与酒香延续在星球表面
星球皱缩成果壳
纸做的手铐不是手的错觉
那些往回走的人走到未来
往前走的人走进深渊
一场崩溃病一样缓慢
那些没有岸的波涛,丧失尊严的
额头,耻辱装点的冠冕
“你,判断者,预言者
为什么歌唱之外什么都不说”
他什么都不说。一个把心放飞,风筝一样
处在空中的人,脚上粘满泥巴。他敏于感受,倦于
表达。他怕一开口就懒得停下
或者说,盲目不是他眼的属性
他看见,他不说。人类的聪明让他愚蠢
不断的加速让他迟钝
他绕过灯塔不是躲开
执拗的路线经得起争辩
他把列国的歌谣交给丘
稻谷和草籽交给筛子
他给弯路标上记号
他重新校正距离和阻碍
“最近的路不是最短的路
最快的到达不是最早的结束”
人类不在乎的事情他要明白
人类不需要的东西他懂得珍惜
在准星,斧头,墙,和鸡蛋面前,他为鸡蛋歌唱
为它的决绝,绚烂,胆怯或轻率,为它
充足的蛋黄和蛋清,为它每一个蛋壳里
都盛满了鸡鸣
他为海伦歌唱,为她的
美丽,放荡,纯洁和羞耻
为烽火中不落地的苹果
为一支出发的箭在风中折断
为绝世独立的佳人,飞向东南的孔雀
他把爱情唱成绝唱
活了几千年他还在童年
那些手一茬茬枯萎。木马里,苦苦等待的
骨头。食人花的山谷流出泉水
那些鸽子依旧白,燕子曳着剪刀飞
他流浪的途程转入内心
接天的莲叶盖住池塘。深暗的路上
蓄满干旱,沙漠蓄满了沙
他是唯物的物质,唯心的心灵。他叫不出
自己的名字。长长的名字,长长的浪花
他从源头叫不到结尾
他歌唱战争,因为他最初歌唱铁
他歌唱背叛,他曾歌唱忠诚
他歌唱过的美人不长皱纹
玫瑰停在开放的顶端
武士不再胆怯,森林倒下又站起
特洛伊的哨兵,慕田峪的曙色
尼罗河畔,满头发辫的蛇妖,瓦罐里的蛊
密西西比河雨中的忙碌,旋转和奔波
虚拟的琵琶,飞天的翅膀,这些
都只是背景。“还有——塞巴斯蒂安·巴赫
在一根G弦上咏叹,让满园花开停下脚步
他总是提前打动我”
即使亚特兰蒂斯升到地面,罗亚尔城
重获辉煌,太阳装上开关,月亮打磨成灯泡
数字把脉搏取代,他热恋的额头和翘起的鼻尖
彻底转向,爱和回忆逐一遭到耻笑
你不会看到他旺着或死去
“有多少值得你恨,就有多少值得他爱”
“有多少放弃的理由,就有多少
守护的力量。”心能阻挡灰心,痛能止痛
那些弹琴,跳舞的人,以幸福的名义
制造不幸的人,那些把脚换成轮子
那些变成鱼,变成海底蜉蝣的人
就是变成反面还是他的同类
“他会把火把举得更高”
“给射击留下目标”
“他放过了太多的平庸的恶行”
“他会让恶行更加平庸”
“实际上,恶从来就不平庸,平庸的是人”
“他放过平庸,他不放过人”
“他放大同类相残的嘶吼,种群沉没的水声”
“他不放大升起,正数,靠近和展开,他不稀
释事物的本质”
“你迎风妖娆的少女,根茎和花朵
请尽箭用任性保障你的美丽
他有足够的灯火坚持等待
等待一种东西迟迟不来”
“请把手放在手中,请把心放进心里
请把前世的梦想交给今世的飞翔”
他说的是那些说不出的东西。不通过导体
说出电;不借助夜色说出星辰;不依循教义
说出安拉,上帝和佛,说出第一动力,第一枚
花粉
说出第一双手,为眼睛配备眼睑,眉梢,睫毛
和泪
“持续的挫折让他坚信,尘世不只是灰尘”
“不是世界把他抛弃,是他背过身,他曾犹豫
他要不要一个人抛弃整个世界。”你的醒来
让他放轻嘴唇,阴郁和神秘变成一张
晴朗的纸,井变成泉。那些不可爱的东西
他不能不爱,就像对着一张可爱的脸,他总是
羞于表达。就像水边的石头不再是哑巴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迟疑与流浪,给世界
更多可能,给伤口更多的盐。他给烹饪,写作
给新鲜的蔬菜,整洁的诗行,给大脑和肠胃
更多的提醒,嘱托,缓慢和陡峭
他将成为重,成为脚踩的土地
成为轻,成为头顶的天空
他会成为你想不到的事物,果会成为因
在水边,一座果园的上方,经久不息的歌唱
不仅缘于风吹,更缘于眼的呆傻,合拢的
手掌,张开的耳朵
最好的地方
喂,伙计,那口井已干了
你为什么还往里扔石头
喂,伙计,那口井再也发不出
水桶碰到水面的声响
你为什么还往里扔石头
喂,伙计,那口井不再照出
你两鬓斑白的面容
你为什么还往里扔石头
喂,伙计,那口井里苔藓都死了
你为什么还往里扔石头
喂,伙计,那口井里不是有你
折断脖颈的小鹿吗
你为什么还往里扔石头
喂,老家伙,你嚷嚷什么
你说,这些让我伤心的
义硬义沉的东西,你让我丢到哪里
熟睡的手
正好对着——针尖对着针尖
接触面积小到点
小到对峙
可忽略的背景,立春前第三天
废弃的永定河,琥珀营村北的岸沙
对着你满身荒凉,我内心的葱绿稍息
宁静不再依旧,耳朵盛满旋涡,池塘盛满波纹
胆怯中升起火热的弦月。月如钩。如弯刀。
我不一定非要和别人不一样。我可以
我是方形的。一个盒子,不会滚动
我在盒子里。我想让人看盒子里的黑
紧张的盒子。一打开黑就不见了
它还要合上。我还想让人看见
那些在封闭中长大的任性,独居和自由
在镣铐中熟睡的手。壳里的发芽
就是我全部秘密,刀子和鞘
望春的风里,一些心事聚集起来——
“拆开也就算了”。像一封信
一封拆开的信没有谁再去封上
针眼里的惊雷
抵住满世界的喧嚣,强大。抵住咽喉
解冻的河,从坍塌开始转弯,
流成一条青鱼的颜色,以及
你用失眠禁止的幻象,它的筋脉和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