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基础教育差，为何总能培养出世界一流人才

方帆

长期以来，国人都存在一个错误观念：中国的基础教育比美国的好。好多中美教育比较的文章都提到美国的初中生还在学算术四则运算，小学连课本都没有。很多重大的国际学术比赛比如奥数之类，中国学生一直拿最多的金牌。还有最近的PISA国际测试，上海的学生每次都得到比美国高的成绩，难道还不说明中国的基础教育比美国好？再加上美国的政客有空就宣传美国的基础教育差，不如中国，必须多拨款进行教育改革！更加深了“美国中小学教育不如中国”的错误认知。

但是，一些聪明的中国学者马上就发现问题了：假如美国的基础教育那么差，为什么美国能够拥有世界一流的大学和科研创新能力？美国的大学总不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学生都是来自外国吧？假如基础教育那么差，能把那么多人才送进一流大学，然后被培养成为世界一流人才，那么基础教育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对于这个疑问，中国学者的解释通常是：美国的基础教育是“素质教育”，虽然不强调学生必须掌握多少知识和解题能力，然而，教师一直在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素质”，而不是如中国教师那样拼命教学生应试。因此，美国学生的“素质”和“创造力”高了，到了大学，自然表现比只会死读书、死钻牛角尖的中国学生要厉害。

这个错误的解释在政策层面上造成的影响，当然就是把“素质教育”写进了官方文件，很多中国的中小学为了学习传说中的美国“素质教育”，轻视学知识、学技能，开设各种兴趣班，吹拉弹唱，甚至连高考都一改再改。然而，因为高考毕竟无法考核“素质”，分数还是要命的，因此，没有人真的会完全学美国。补习班仍然有，违规补课仍然有，“高考加工厂”衡水中学仍然得到很多人的热捧。

认为美国是“素质教育”，基础比中国差的，还有千千万万送低龄孩子到美国留学的家长。他们天真地认为，美国人那么少，学生又整天基本在玩，没怎么读书，我们的孩子在中国那样严格的应试环境，那么严格的基础训练下，到了美国，还不是大杀四方，想进哪所名牌大学就进哪所么？更甚者，不少家长干脆就直接问留学中介：我的孩子能不能包进常春藤？（拜托！您的孩子连世界排名几十的清华、北大都无法“包进”，凭什么认为人家中介能“包”您进世界排名前十的名校？）

为什么国人会产生“美国基础教育差”的错误印象？那是因为美国是精英教育，精英们都集中在少数的“重点学校”里面，不要说走马观花的国人，即使在美国居住了几十年的，假如本地不存在这种“重点学校”，也不会想象得到这些精英究竟是什么样子。先不说私立学校，我们只讨论公立学校好了。

在纽约，有一家非常有名的公立学校，因为这家学校的存在，导致整个区的“补习社”成为一个产业，因为想进这家学校，要考一系列试。有个毕业于该校的校友，后来当了著名记者，获得了普利策奖，专门回到母校，跟踪采访了一年，写了一本中译本为《探秘美国最好的高中》的书。在书里面，他提到，该校的学生视进入哈佛耶鲁麻省理工等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进入布朗大学那样的常春藤都感觉抬不起头。在校友里面，有四个诺贝尔奖得主，还有无数各行各业的精英、政治领袖等。这样一所精英的学校，2014年，在全美国三万一千公立高中里面，只排行第69。

我们再来看看2014年全美公立学校排名第十，全加州排名第一的Oxford Academy：这所1 142人的学校，年级由初中的7年级到高中毕业的12年级，依据学术考试成绩入学，规定学生要高中毕业的话，最少必须通过5门AP课程。AP课程是美国大学二年级程度的课，假如美国学生的基础不行，怎样通过世界公认水平高的美国大学的课程？

在2014年全美公立学校排名前10的学校中，类似Oxford Academy那样要求学生通过若干门AP课才能毕业的还有：排名第五的亚利桑那州BASICS Tucson North学校（从小学5年级开始到高中12年级的学校，699人，规定通过6门AP课才能毕业。学生可以在高中三年内毕业或选择高中第四年从事跟大学合作的研究工作）；排名第一的德州School for the Talented and Gifted （9到12年级，240人，规定至少通过11门AP课才能毕业）。通过11门AP课已经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了，因为38门AP课的难度就如同“少林七十二绝技”，通过了11门，就好像在高中就已经完成了美国大学第一甚至第二年要求的大学课程要读的内容。排名第八的德州School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Magnet，一所只有388人的高中，从高中的第一年，9年级就要求学生开始上AP课，同时，还要）——求学生跟当地的社区大学同步录取，上大学的课。假如他们的基础不行，哪来的资本在高中第一年就上大学程度的课？

跟大学同步录取的，还有排名第七的University High School，这所在亚利桑那州的893人的高中，是跟著名的亚利桑那大学同步录取的，学生除了上高中的课以外，还上大学的课。

排名第九的International Academy在密执安州，这所1 336人的高中，提供IB课程，是受全世界承认的高级程度高中课程，需要非常强的师资和资金，还要有基础知识极为扎实的天才学生，不是随便就能开IB课程的。

排名第六的Pine View School，有2 196人，是佛罗里达州唯一专门给超天才学生上的公立高中。学生的学术成就可想而知。

排名第四的Thomas Jefferson High School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在维吉尼亚州，这所1 854人的高中里面有14个跟大学合作的专业实验室，学生研究的范围涵盖天体物理、微电子学、海洋学等。

排名第三的Gwinnett School of Mathematics， Science and Technology有696人，位于乔治亚州。好多学生在毕业论文中选择量子力学或计算机算法为题目。从题目我们就可以发现根本就是大学程度的内容，假如这些学生基础差，哪来的能力研究如此高深的内容？

排名第二的BASICS Scottsdale，也是跟排名第五的另外一间BASICS系统学校一样属于亚利桑那州的特许公立学校，学生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入学。学校有701个学生，毕业生百分之百进入全美排名前十的大学。

通过分析美国排名前十名的公立学校，我们已经很清楚地看到：美国最好的大学，比如常春藤之流，其实依靠排名前五十的最好的公立和私立高中，就已经能提供足够的精英了，何况连Stuyvesant那样超一流的高中，也不过排在六十开外，差不多到七十了。而全美有三万多所高中，我们能看到的大部分，里面的学生绝大部分根本就不会进入美国那些超一流的大学！

我们同时也很容易解释，为什么美国政客老说美国基础教育不行——因为精英全集中在重点学校啊！为什么上海的PISA成绩比美国好？那是因为美国选拔参加PISA的是全国随机选择出来的学生，而有资格拥有上海户口的学生，从小就接受到较为优质的教育，再加上中考再淘汰一次，其实能参加PISA的学生已经差不多是精英了。而美国参加的学生，说不定还有很多来自普通高中的，连四则运算都不会的学生。

总的来说，美国的基础教育实行的就是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实行的那种“重点学校”的精英教育。通过把最精英的学生高度集中培育的办法，最有效地保证了全球最好的大学有足够的最优秀的学生资源。同时，也不会因为把精英跟一般智力的学生混合而导致优秀人才无法出头。为了堵住那些非精英的家长的口，美国的公立学校甚至采用了一系列欺骗的方式，比如宣传“人人公平教育机会”，不允许“tracking”（把好学生跟差学生分开教学），通过人为的办法混合种族，混合有钱和穷家庭的学生等等。

然而，这种做法，负面后果还是有的。负面的后果包括在精英重点学校里面，学生由于竞争太激烈导致出现各种心理问题；还有因为普通学校不需要如精英学校那样要求学生，导致不少学生呈现“被放羊”状态，13年义务教育，什么都没学到，导致需要高知识水平的美国当代工作的劳动力能力低下。这些，也是美国公立教育界一直在呼吁改革而试图改变的东西！

（作者系美国旧金山公立林肯高中双语部主任；私立华大中文学校副校长。曾任教旧金山大学和斯坦福大学。 来源：新浪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