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哥大留给我的记忆
2015-09-23吴亦欢
文/吴亦欢
作者(左一)在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典礼上,满地是新闻学院同学挥舞过的报纸
转眼从哥大新闻学院毕业快两年了,每次偶遇校友,总忍不住要上前拥抱感慨一番,然后一起重温曾经那种日夜兼程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地方,也是一个令人成长的熔炉。在外人看来哥大的新闻学院只是一个给予人光环的地方,而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懂得这光鲜背后的艰辛付出和来之不易。
“不服输的性格让我进入了哥大”
我本科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期间曾以交换生的身份去哥伦比亚大学(以下简称哥大)交流学习过,对纽约的文化生活和哥大的教育有很大的认同感,于是本科毕业后决定选择哥伦比亚大学作为自己人生的新起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用摄影机看周围的世界,因为它不仅可以记录曾经的喜怒哀乐,还能够唤起周围人与自己的一种情感共鸣。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纪录片,也暗下决心申请哥大新闻学院的纪录片专业。
留学咨询机构认为,以我现在的条件想申请常青藤名校哥伦比亚大学是基本不可能的,而且申请的又是全美最好的新闻学院。我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性格,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完全听从留学机构给予的建议,而是坚持自己的理想,自己准备材料去申请哥大的新闻学院。“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而且不轻言放弃的人”,这句话一点没错,我成功地成为了哥大新闻学院的一名硕士研究生。后来在哥大新闻学院每每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回想当初那个不认输的自己,便有了勇气继续前行。
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
“褪去光环,从头开始”
我很幸运地成为哥大新闻学院第一百届学生之一,属于广播电视方向下的纪录片专业,班上17人,核心课程平均每节课配备3个老师,有时候还有美国知名主持人前来授课,因而每个人都可以得到细致的辅导。
开学第一节课,17个人在教室里坐成一圈自我介绍:有本科学了4年新闻专业的准媒体人,有做过电影宣传的广告人,有嗓音甜美的大学电台主播,有足迹遍布几大洲的旅行摄影师,还有险些进了中情局的准特工。
同学大多还是美国人,全班英语写作最差的是我,专业经历最单薄的也是我。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那个时候我感到很沮丧,仅存的优势就是一点儿自知之明和坦然面对落差的勇气。后来偶遇一法国同学捶着电脑一脸沮丧,交流之下竟发现原来说不好英语的法国人也痛苦着呢,我因语言落后者之间的同病相怜感到一丝解脱。
新闻学院的课程很紧,在这种重压之下,刚开学不久便有同学不太适应而选择了退学。我也一度向我的写作老师倾诉自己的种种烦恼,如果不是她,可能我也支撑不过去,是她让我懂得了学着褪去自己身上曾经的光环,从零开始去坦然接受自己和同学们的差距,让我在重压之下坚持到底。
“实践为主,教学为辅”
8月开学伊始,有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营”,让所有人在文字、广播、照片、视频等各种报道形式上都完成基础的训练,设备资源丰富,可保证人手一台机器。学校同时安排了一些寻宝、酒会之类的活动,让同学们彼此熟悉。进入9月后,第一学期的核心课程是报道与写作,具体说来,每个人会被分配去报道纽约一个地区内的新闻,先在这个地区内建立人脉,发展“线人”,通过他们了解潜在的问题和故事,然后独立进行网上和实地调研,再进行深入采访,最后把这个故事以尽可能有趣的方式展现出来。
教学形式上是讲课少,实践多,一个又一个任务接踵而至,毫无喘息余地。最难的任务是采访一桩罪案的罪犯或受害人家属。偷窃、抢劫、杀人,我们翻看了无数罪案。为了找一个伤人案件的目击者,我战战兢兢地走进过住客看起来都绝无善茬的公寓楼。一个杀人犯的朋友不知怎么拿到了我同学的电话,给她打来,女同学捧着电话心惊肉跳。这种挑战和随之而来的恐惧,后来在纽约被几十年不遇的飓风肆虐时我们也曾遇到。
其他可选修的基础课包括社交媒体、新闻摄影等,无一不践行着“在实践中学”的思想。格莱美颁奖进行时,专业课教授就要求同学们当晚在社交媒体上用文字直播典礼。美国大选投票当日,我们也一大早就被派到各个投票站去拍摄现场。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60Minutes》节目主持人Lesley Stalr(中间站立者)课后与同学们留影
“该做的事不要以为能逃过去”
教授们都是业内资深人士,既有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老将,也有在行业内仍有作品产出的媒体人、制片人。所以这里的教育跟行业接轨,教室仿佛就是一个新闻编辑室。老师的要求也极为严格。首先,交作业的截止时间神圣不可侵犯,因为在现实工作中,片子没交上,电视上就有开天窗的可能。其次,工作的严谨和诚实也是一大准则。印象最深是第一节课,严肃的中年男教授一进教室就把一把沉甸甸的直角钢尺咣当一声巨响扔在桌上,意在提醒我们,如同这把尺子有一个直角,别想绕开这个角也别想抄近道,该做的事不要以为能逃过去。一个细节没有核实清楚,一定要打电话回去跟被采访者核实,绝不能自己开始发挥想象力。那把钢尺带来的战栗,已深入我们的记忆。
第二学期,广播电视和纪录片专业方向的必修课有视频故事讲述,这也可以看作是迷你纪录片课程,平均每2-3周要上交一个7-10分钟左右的故事。这段时间内,人物和生活会发生一定的变化,故事便有了自然的曲线。最终以2-3个同学为一组,老师会作为编辑对故事进行全程指导,同学之间也会以“夸赞—批评—夸赞”的形式,进行不伤颜面又切中要点的互相点评。为了这门课,我们扛着摄像机、脚架、灯箱,跑遍了纽约的街头巷尾,拍摄过哈德逊河上以船为家的艺术家,想要在时代广场脱口秀界脱颖而出的年轻男女,也在飓风过后踏着房屋的残骸采访过无家可归的灾民。不敢说真正了解了纽约,但绝对触及了游客看不见的那层纹理。
青春的记录
纪录片专业的同学从学期伊始就开始物色题材和人物。在无数题材被否决或夭折之后,我和搭档悄然锁定了黄金商场。法拉盛的黄金商场在中国留学生当中可谓无人不晓,连外州的同学都会开车几小时来这里吃饭。在这个小小的地下空间,挤着8家小店,氛围很像国内的大排档。我们逐个敲门,采访每家老板,发觉人人都有一段心酸的奋斗史。很多人听说美国福利好就来了,也有不少人偷渡而来,先到墨西哥,然后从边境徒步走到美国,再坐车辗转到纽约。他们大多不会英语,也走不出华人社区。有的来了十几年,子女还在国内,十几年间也没见过几次面。有的子女虽然带过来了,但自己为了生计工作太忙,家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不可修复的裂痕。一代移民这样的牺牲,每天仍在上演,值与不值,各人自有评判。
与搭档第一时间赶去现场报道,左一为笔者
拉面铺子的彼得,26岁,人高马大,围着围裙啪啪地往案板上甩面,然后拎起面来转成麻花状,再一阵风地甩下去。通过一番了解之后,我们得知彼得在国内是演员,在当地也小有名气,对摄影机有天生的亲近感。彼得刚来美国时经历了不小的落差,不会英语就只能出苦力,这在今天仍然是很多华人在纽约的困境。然而大学文化的彼得规划了蓝图,他从苦力做起,暗下决心要在曼哈顿开自己的店,后来彼得在美国拥有了自己的拉面店,自己做了老板,现在已经开了分店。彼得代表了万千在美国奋斗的中国人,他们不怕辛苦,放下自己曾经在国内的光环,为了自己的梦想来到一个新的国度而努力奋斗。为了通过他们的事迹来感染为了梦想而来美国的年轻人,我和搭档决定把彼得作为我们纪录片的主人公。
今年4月,我们的纪录片在国内获奖了,荣升老板的彼得被组委会邀请到颁奖现场。他说他如今在曼哈顿的店门口、在百老汇大道上24小时播放我们的纪录片。与彼得再相见我们感慨万千,真不知究竟是我们影响了他的生活,还是他的奋斗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很多朋友看完影片,也说被彼得的经历所激励和打动。我所期望的那种共鸣,如水波一样,正在慢慢地扩散。我从中找到了一种创造了人与人连接的意义感。
“哥大赋予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当初入学时,艰难到度日如年,后来上课、拍摄越发地自如,又觉得时光飞逝。临近毕业,那位险些做了特工的同学在美国一主流电视台获得了副编导的工作;用10年工作积蓄付了学费的好友在纽约找了份实习,从头开始打拼;为数不多的六七个中国同学有的留在美国继续读研、有的在美国网站工作、有的回国做了编导。
我回国后进入了一家好莱坞片厂的中国分部,对我来说,做一部影片是一种生活方式,必有一种情怀的支撑,有真正关心的主题,才能在千难万阻之中拍下去。而我所真正关心的还是这片扎根在我血液里的熟悉的土地上的人和事。
现在我的重心转向了商业故事片,但不变的是那种制造共鸣、打动人心的渴望。回望哥大严酷而扎实的新闻教育,感恩它使我变得更勇敢、更富有同情心,让我更自律、更有实践精神。哥大新闻学院曾是我想要配得上的名字,但愿有一日,她会因我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