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不下去就回家
2015-09-22胡识
胡识
每逢村里有红喜事,东家便会早早地打上几锅卤子面,然后又挨家挨户叫邻里乡亲去吃。当然,东家做的不仅有卤子面,还有芝麻果,芝麻果在我的故乡被喊做麻子果。将被蒸熟的糯米饭放在石臼里反复敲打,然后捏成一个个小球球,再将它们裹上一层糖和芝麻。吃完东家的一碗热腾腾的卤子面,再来几个芝麻果,一顿丰盛的早餐便滋养着一代代故乡人。
我不知道故乡的卤子面开始于哪个年代,在最为深刻的记忆里,我的90岁高龄的曾祖母在年幼时就喜欢它,最后也是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吃完一大碗卤子面离开尘世间。曾祖母曾说,卤子面的一半是清真,另一半是厚重,它像極了每一个故乡人。
故乡人的早餐桌上没有五谷杂粮、馒头包子,也没有牛奶面包。经常有的也只是稀饭和酱干,偶尔有的当然是属我最为喜欢的米粉和卤子面了。
打卤子面需要一些鲜美的作料,用乡亲们的话来讲,“昔日里吃剩下的鱼哦、肉哦、骨头汤哦,留到明早打一大锅卤子面哦,肯定好吃得不得了”。可对于并不富裕的故乡人来说,能餐餐吃上鸡鸭鱼肉那似乎是不太现实的,尤其是故乡人总习惯把剩菜留到第二天下饭,他们不习惯把剩菜一次性用完。所以说,能在家里看到妈妈打一锅热腾腾的卤子面真是一星半点。于是,故乡的孩子总是张大着眼睛,竖起耳朵,踮起脚尖翘首期盼,他们巴不得村里每天都会有红喜事。
卤子面在我的记忆中有着一段安详的岁月。我9岁学会了烧菜,10岁学会了打卤子面。我家翻修老屋那年冬天,我给几十个师傅打了一锅色秀可餐的卤子面。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蹲在矮矮的屋檐下,一边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面,一边竖起大拇指,铆劲地冲我笑:“这娃,真了不得!”
我上初中那三年,我在学校吃的最多的也是卤子面,一块钱一大碗,偶尔她还会往我的碗里扔一两个馒头:“阿识,馒头蘸卤子面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我对她眨眨眼,然后,把头埋进了碗里。
她和我同窗9年,我们都因为喜欢一碗卤子面而成了彼此的心灵支柱。每当我遇到困难,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来电话安慰着我说:“阿识,城里的饭吃不下去,就想一想我给你打的第一锅卤子面吧!”
那年,我要去城里念大学。临行的前一个晚上,她特意约我去她家,为我打了一锅卤子面。直到今天,我也无法用语言形容得出那锅卤子面。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她没有继续上高中,便留在了故乡,而我却生活在一座我并不喜欢的城市。我的城市没有卤子面,没有她,也没有故乡,只剩自己。
她打来电话告诉我,她要结婚了。而且,她出嫁的那天,她家会打好几锅卤子面请村里的所有人来吃。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漉漉。
还记得我为她第一次流泪是在她生日那天,她趴在野鸡车窗口问我去了城里会不会忘了她,还有故乡的卤子面。我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泣不可仰。
她站在黄昏里和我的野鸡车渐行渐远,她说:“阿识,饭,吃不下去就回家”,声音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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