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只是一座城
2015-09-22郭震海
郭震海
某个周末,我再次站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不复豪情。桥下的人熙熙攘攘,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真的只有在北京,才能实现梦想?才能超越“平凡的世界”?
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积云还没有完全散去,沐雨后的北京城显得很干净。晚高峰的序幕刚刚拉开,路上有些拥堵。
在朝阳区,我穿过地下通道,走上一座过街天桥,手扶栏杆,看着林立高楼,匆忙的行人,在心里发誓:“北京,等着瞧!”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
时间久了,就认识了一帮子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北漂”。小蔡就是其中一个。小伙子是湖南人,痴迷诗歌,和他聊天,我总会想起诗人海子。
小蔡的家在湖南大山深处,他的姐姐嫁给邻村一个大她9岁的男人,彩礼成了小蔡的学费。大学毕业后,他在北京一家私营企业工作,勉强糊口,怀揣着诗人梦。
2010年元旦,我们一帮子文朋诗友,在西城一直闹到凌晨,小蔡邀请我去他那里坐坐。走了半小时,进了一个小区,推开铁栅栏门,他咚咚咚跑下了地下室,灯光如一首朦胧诗,小蔡像走迷宫似的转来绕去,已经很晚了,地下室依然热闹,各种吵闹声、笑声、上厕所后冲马桶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霉味、洗衣粉味。
小蔡的房间不到10平米,乱得一团糟。他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外套脱下,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套上,挂在墙上,盘腿上床。他笑着说:“条件简陋不一定灵魂卑微,‘辽阔的大海边,享用西班牙烤肉这样的诗句,就是在这间小屋里写出来的。”
我们聊到了同样为了梦想北漂的江南书生周树人。他在北京生活了整整十四年,也正是在北京菜市口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诞生了“鲁迅”这个笔名,同时诞生了中国新文学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
我开玩笑道:“当年鲁迅先生住的是会馆,这里更适合养蘑菇。”
小蔡朗诵起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激情澎湃。他说,他不会离开北京,他要在这里写诗,为这个城市。
2010年元月2日清晨,小蔡仍在熟睡,我留了张纸条先离开了。未料到,一别再也不见。多方打听,有朋友说他回了湖南老家,有朋友说他患病在调养……
每个人都想超越自己的生活,然而,如愿者寥寥。
北京对于有梦的文化人来说,就如磁石。老舍、齐白石、梁思成、林徽因、张恨水、林语堂等,都在北京度过了其生命最重要的时期,鲁迅、蔡元培、胡适、徐志摩、沈从文、朱自清、冰心、梁实秋等,他们或大半生居住在北京,或将自己毕生的情感和事业与北京紧密相连,为后人留下了最宝贵的文化遗产。
沈从文说:“在中国,要想成为作家,必须到北京住三年。”
1922年夏天,沈从文来到北京自学,每天两三个馒头,一点咸菜,可惜考试落榜,此后投稿为生,却又多半石沉大海。散文《遥夜》发表后,北大教授林宰平被他坚定的信念打动,遂介绍他到香山慈幼院图书馆当办事员,月薪20元。从此沈从文柳暗花明。
和沈从文先生比起来,太多的“北漂”追梦人并不都如此幸运。吴文光先生曾经拍过一部知名的纪录片《流浪北京》,讲的就是作家张慈、画家张大力、张夏平、摄影家高波、戏剧导演牟森五人在北京寻梦的一个过程,充满艰辛矛盾,彷徨无奈。
对艺术的追求,和物质的窘迫,使追梦者走向了性格和精神的分裂,张夏平甚至患上深度抑郁。纪录片中,他在画室内躺在画纸上,高声呼喊的场景,让我震撼。
无论哪个圈,成功都是金字塔尖的少数派,少数的成功被放大后,大多数的爱好者们就会迷失方向——以为凭借兴趣就能养活自己,甚至功成名就。王蒙先生在自传中写道:一个作家把文学想得太高太高,高入云端,高如上帝,而把自己按天使来设计,他们成功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一,多半会搞得鼻青脸肿——粉身碎骨。
某个周末,我再次站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不复豪情。桥下的人熙熙攘攘,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真的只有在北京,才能实现梦想?才能超越“平凡的世界”?
(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