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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诗志

2015-09-22傅元峰

扬子江诗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叶圣陶月刊新诗

傅元峰

○ 专栏 ○

民间诗志

傅元峰

1.民刊经纬

民间诗刊的源流

自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中国大陆创办过数以千计的民间报刊,其中大多数为诗歌民刊。“民刊”,在广义上与“民”的内涵相对应:在“官与民”、“民间与精英”、“边缘与中心”的对应关系上,可分别为非官方、非精英、非中心的刊物。在“合法与非法”的范畴中,还可能指“非法刊物”。在狭义上,“民刊”是指在中国大陆的“民办报刊”,是它们的简称。这是与文化制度密切相关的特殊称谓。在某些特殊语境下,“民刊”也被称为“同人刊物”、“私营刊物”、“地下刊物”、“非法出版物”或“非官方刊物”、“非正式出版物”。“民刊”因“文革”后党派内政治清算的需要而蔓延在北京以西单“民主墙”为标志的文化区域和政治区域,并对以后的民刊萌生奠定了基础,并成为中国大陆文学接受中的特殊现象。

文学“民刊”早在民国时代就已经出现并成为主要的文学传播载体,但“民刊”成为文学现象,则是在1949年、特别是1978年以后。20世纪中国大陆文学环境从民国文学制度向共和国文学制度的转换,就文学报刊而言,体现为从“民刊”为主流向“官刊”为主流的转变。文学“民刊”在“文革”后期涌起第一波浪潮,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被取缔,又在80年代后期孳生,并在震荡中历尽坎坷,断断续续,延续至今。这条民刊的发展轨迹,先是凭借了“文革”“拨乱反正”的特殊政治契机,再是凭借20世纪90年代的市场经济体制和文化产业化的潮流,从始至终与中国大陆的文学制度紧密关联。

报章并非始自西学东渐,“官报”古已有之,但现代报刊的兴起,应更多是在“民”的意义上有了新的发展:现代报刊的兴起,即是民刊的兴起。日本学者平井隆太郎曾为卓南生书序言:“一般认为,中国的报纸起源于唐代的‘邸报’,它和罗马时代的《罗马公报》一样,流传于民间。《邸报》又称《杂报》、《朝报》、《塘报》等,其传统风格被后来清朝的《京报》所继承。”平井特意强调了邸报“流传于民间”的特性,表达了他对报刊性质的理解。宋赵升撰《朝野类要》中的“报”之“边报”、“朝报”、“小报”分类,皆为“官报”,其对“朝报”、“小报”的阐述多为报刊史研究者引述:“日出事宜也,每日门下后省编订,请给事判报,方行下都进奏院报行天下。其有所谓内探、省探、衙探之类,皆衷私小报,率有漏泄之禁,故隐而号之曰新闻。”由此可见,就源头而言,“朝报”、“小报”实皆为官报,但有上下级之分,处于下层衙役之手的“小报”中,应存有更多的“民间性”。民办民观的“小报”是现代报刊业的精髓所在。没有现代报刊、特别是“民刊”的兴盛,新文学的兴起是难以想象的。20世纪50年代,现代报刊进入一体化报刊生态环境,“民刊”式微是必然的结局。直至20世纪70年代末的“民主墙”民刊风潮中,“民刊”再次盛行并由此逐渐成为特殊称谓。当代诗歌民刊的作为诗歌现象与1949年后的文学报刊逐渐“官”化的历史有关。没有这种历史铺垫,现代文学期刊的“民刊”本质就不会改变,民刊就不可能在中国大陆成为一种文学现象和文学问题。

1949年到1956年近8年的时间里,中国完成了对报刊出版业的国家管控,并建立了一套国家意识形态为主的文学制度。此间,同人刊物与机关刊物的此消彼长,决定了共和国最初阶段的文学接受环境。1949年12月出版总署和文化用纸管理委员会成立,1950年,出版总署做出《关于统一全国新华书店的决定》,逐渐统一出版发行机构。1954年,随着中共中宣部颁布《限制私商非法出版图书的通报》和《关于整顿和改造私营出版业的报告》等文件公布,私营报刊和出版社数量锐减。在1950年底,全国211家出版社中,公营27家,私营184家,至1955年底,全国出版社只有96家,私营出版社减到19家。至1956年,改造完成,全国出版社101家,全部为公营。1951年全国文联研究室对建国两年的文艺刊物统计数据显示,“据不完全统计,能够定期出刊的有百余种(包括画报、歌曲、电影等刊物在内)。这些刊物,除去很少几种,绝大多数都是在1949年以后创刊的。一般都是由各级文联、文协或其他文艺团体编辑出版,由私人经营的为数极少。”

新诗在中国现代文化中承担的文化角色和诗学角色比较特殊,无论在新文化运动时期,还是在“文革”后的文学复苏期,诗歌运动和风潮都充当了“先锋”的角色,引领过时代思想和美学的风潮。这也决定了诗歌民刊在特立独行、力倡个性意识和思想自由的民刊办刊行为中,作为文学的主力军存在。在新诗发生期,新诗的刊发载体大多具有同人性质。从1917年2月《新青年》二卷六号发表胡适的《白话诗八首》,到1920年1月出版第一本新诗集《新诗集》、3月出版第一本个人诗集《尝试集》,再到1922年1月1日,叶圣陶、刘延陵、朱自清、俞平伯等人创办新诗第一份诗刊《诗》(1923年5月终刊,共出7册,后1925年朱自清、俞平伯等人组织“我们”社并编辑《我们》两期,分别为《七月》、《六月》,可视作《诗》的延续)。以此为标志,新诗完成了它作为一种新文体的生发期。

1921年12月31日部分主创人员合影,右起:俞平伯、朱自清、叶圣陶

1949年后诗歌刊物与其他各类报刊一样,经历了由“民”办向“官”办的转变。《诗》月刊后有大量的诗歌刊物涌现,至1949年约有数十种专门诗刊问世,它们大多具有同人性质,民办色彩浓厚。1949年之后的诗歌报刊,大多为官方主办,多以用艺术形态来担负时代的政治任务为宗旨。1950年1月,《大众诗歌》和《人民诗歌》分别在北京和上海创刊,历经一年左右,各出2卷6期后停刊。这两种诗刊的编辑者,“大众诗歌编委会”和“上海诗歌工作者联谊会”,皆非民间同人群体,诗刊也担负着意识形态传播的功用。在《大众诗歌》发刊词中明确鼓动诗人“写一首被群众喜爱的诗歌,或者说是大众诗歌”,《人民诗歌》的主编组织“上海诗歌工作者联谊会”的前身是1949年7月组建于上海的“上海诗歌工作者协会”,后因国家成立统一建制的“文联”与“文协”,又由“诗协”更名为“诗联”(“上海诗歌工作者联谊会”),成员主要有劳辛、柳倩、吴越、沙金、吴视、张白山、任钧、屠岸、紫墟、陈伯吹、牧野等,多为有左翼背景的诗人。除编辑《人民诗歌》外,编辑部还编辑了“人民诗丛”和“人民诗歌丛刊”。“双百”方针确立以后的短暂时期内,文学期刊曾出现过一个短暂的繁荣期,《星星》(1957-1960,1979至今)、《诗刊》(1957-1964,1976至今)相继创刊,虽然这两种刊物都曾经历过停刊,二者是官办诗刊中存在最久、影响最大的诗刊。官方主办的诗歌刊物还有数十种,大多刊物都有国家出版管理部门批准的刊号,编辑人员多为作协、文联等文化团体和文化部门的专职人员。

在上述文学语境中,文学存在的民间迹象也并未完全消泯。“民间阅读”与“民间写作”的私密文学沙龙,在上世纪50、60年代就已经出现,而只有到了“文革”后期短暂的政治变革过渡期,“民刊”才正式出现。在《今天》等诗歌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既是对上世纪60年代私密阅读的文学效应的展示,也是对“地下写作”,尤其是“青年地下写作”成果的呈现。从1978年底到1980年初,在北京“天安门诗歌”和“民主墙”的催化下涌现的青年“民间刊物”,虽然存在时间十分短暂,大部分刊物文学性薄弱,存在的文化身份和办刊意图也十分可疑,但它们成为一种暗示或示范,开启了中国大陆诗歌民刊大量涌现的特殊诗歌现象。

《诗》月刊创刊号书影

2.民刊选介

《诗》月刊(1922-1923)

新诗民刊并非始自北岛、芒克的《今天》,而是与新诗史同步,1922年1月创办的《诗》(月刊),是第一份新诗刊物,也是第一份新诗民刊。在新诗报刊史上,存在过另两个名为《诗刊》的刊物,前为民刊,后为官刊。1931年徐志摩等人创办的《诗刊》(季刊),与1957年臧克家等人创办的《诗刊》(月刊),两份诗刊相隔20多年,并不是很长的周期,但两刊的编辑体制的变化是巨大的,反映出两个时代诗歌生态环境的裂变。前一个《诗刊》只编辑了4期,因徐志摩意外身亡而在编辑了一个纪念专号之后终结;后一个《诗刊》,则成为共和国新诗的重要载体。叶圣陶等人合办的《诗》,则是两者共同的“前辈”。

《诗》,月刊,32开本,中华书局印行,发行量每期1000册左右。1922年1月在上海创刊,终刊于1923年5月。第一卷共五期,第二卷共两期,共出两卷七期,共发表诗歌近五百首,诗论二十多篇,译诗一百余首。发起人朱自清、叶圣陶、刘延陵、俞平伯,主要撰稿人有徐玉诺、郑振铎、王统照、沈雁冰、周作人、汪静之、冯雪峰、潘漠华、废名等八十余人。刊物社团原名“中国新诗社”,自第一卷四期起,因刊物创办者大多为“文学研究会”成员,编辑宣布该刊为“文学研究会定期出版物之一”,并题于一卷五期封面。1925年,同人朱自清、俞平伯创“我们社”,编《我们的七月》、《我们的六月》,可视为《诗》月刊后续。刘延陵《〈诗〉月刊影印本序》、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选诗杂记》等文曾对办刊情况有所回忆,商金林《叶圣陶与我国第一个新诗刊物〈诗〉月刊》(《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6期)、颜同林《姿态与宿命——第一个新诗刊物〈诗〉月刊研究》(《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等文较为全面地对该刊作了介绍与分析。

从创办过程看,《诗》月刊很像今天很多民刊的办刊方式:编辑者是一个同人群体,编辑者和发行者除第五期署名文学研究会外,其它皆为“中国新诗社”——当代诗歌民刊也绝大多数缘起于民间文学社团。《诗》的实际编辑前五期以刘延陵为主,最后两期为叶圣陶独自编辑。1921年秋天萌生办刊想法的时候,刘延陵、叶圣陶、朱自清都是上海中国公学的国文教师,既是同乡,又是同事和同好,志趣投合,三人常去黄浦江边散步。在交游中的一个下午“谈到当时缺少专载它们的定期刊,并且主张由我们来试办一个了”。在刊物未出版之前,叶圣陶就用诗的体式在《学灯》发布出版预告:

旧 诗的骸骨已被人扛着向张着口的坟墓去了,

产生了三年的新诗还未曾能向人们说话呢。

但 是有指导人们的潜力的,谁能如这个可爱的婴儿呀?

奉 着安慰人生的使命的,谁又能如这个婴儿美丽呀?

我 们拟造这个名为《诗》的小乐园做他的歌舞养育之场,

疼 他爱他的人们快尽你们的力来捐些糖食花果呀!

——《〈诗〉底出版底预告》

这则预告在《时事新报》副刊连登三天,后又刊登了预告二。经由与上海中华书局左舜生商谈,《诗》确定了发行出版机构。客观而言,《诗》是第一份新诗诗刊,也是第一份诗歌“民刊”,具有较高的诗歌地位与历史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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