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生长史
2015-09-15李乃清
李乃清
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我一眼便认出了此次航班的同行者。他们和我们印象中的欧洲人外貌相似,气质却大不同:不时尚、不张扬,带着某种古帝国的独特气韵,眼神中甚至有几分东方味道。
排我前头的是大包小包的一家老小,老头将箱子摊开在地整理起来:由于行李超重,最后,他不得不扔掉几本旧书,还有一台貌似上世纪80年代生产的电吹风。
我身后是一对来法打工的小情侣。年轻男子有着C罗般的面庞和满手臂文身;俏丽姑娘鼻孔边穿了个时髦金属环儿。他俩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急不可待离开眼前这座“浪漫之都”。
跟着这对小情侣和那一家老小,我搭上了前往里斯本的航班,突然一陣兴奋:某种久违的混杂着“逃难”和“私奔”的感觉。
想来有些奇幻,这天早上我还在马赛老港喝着鱼汤,中午搭乘TGV(法国高铁)北上折回巴黎,夜晚就将飞到欧洲大陆最西端另一座城市。
也不知为何,这一路我总被认作日本人,identity lost的小失落,加上马赛到里斯本的流窜感,让我联想起雷马克小说主人公“约瑟夫”,这个二战期间反纳粹政权的德国人,在巴黎弄到一张伪护照后改名“施瓦茨”,他流亡马赛,解决了曾告发他的仇人,携妻直奔大西洋入口里斯本……
“葡萄牙的海岸成了流亡者的最后希望。对他们来说,正义、自由和容忍要比家庭啊、生活啊更有意义得多。这是通往美国的大门。”(《里斯本之夜》)
和罗马、伊斯坦布尔、旧金山相似,里斯本也是一座七丘之城。有人将其神秘的建城历史归于尤利西斯和仙女卡里普索的邂逅。传说尤利西斯抛弃卡里普索后,伤心欲绝的仙女把自己变成了一条蛇,缠绕的蛇身化成了这7座山丘。
“七丘城”高低起伏,西临阿尔巴拉辛山,东、南、北3个方向的各个小山坡蜿蜒而过、彼此拉伸,最后在广阔的特茹河入海口聚拢,里斯本的城体和世俗生活就在这些山坡上绵延生长。
晚上8点抵达里斯本时,天空还泛着鱼肚白,风中嗅得到烤沙丁鱼的气味。
因为葡萄牙姑娘Ana盛情相邀,我才踏上这片神秘的土地。Ana会说汉语,给自己取了个中文名“雷月”,她总是笑嘻嘻地介绍:“就是那个‘雷人’的‘雷’。”
我们的革命友谊始于多年前某次小剧场演出,散场后喝酒吃鱼,从此结成观剧观展换书换碟的死党。
雷月此前常居上海,前阵刚搬回老家里斯本小住。这些天,除了给当地学生上汉语课,她还接了份零活:将葡萄牙某售楼公司的宣传资料翻译成中文。“那些有钱的中国人买了葡萄牙的别墅,就可以办移民了。”
趁太阳还没下山,她领我一路前往Chiado区的加雷特街,据说佩索阿的魂魄在这条大街上游荡,那里有他生前常去的巴西人咖啡馆。今天,这里门口还坐着1988年为纪念其百年诞辰雕刻的佩索阿铜像。他跷着腿,坐在桌子前,似乎正要和旁边喝咖啡的人说点什么。葡萄牙人爱喝BICA(黑咖啡),早起一杯,两餐间慢慢“品”两杯,若不过瘾就去咖啡馆。一百多年来,“巴西人”是几代艺术家、作家和知识分子聚集地。
沿加雷特街西行,一路不乏书铺、画廊等雅趣小店,街心小广场上有座卡蒙斯图书馆,大厅内铺有漂亮的十八世纪的地砖。继续向西,走进康博洛尔街,古罗马时期通往西郊的第一条大路。Combro有“鳝鱼”的意思,取这街名,大约因为道路形状弯弯绕。
第二天清晨,我被厨房里一阵涮碗盆声唤醒。吃完早饭,我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这座城市的白天。
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我小心翼翼地数着站,“老鼠”区、“星星”区、“帽贝”区……车子在狭窄的老街中穿梭,两旁是缤纷小楼,窗外移步换景。向西、向西,公交车一路向西,穿过醒目的“4-25”大桥,路面一下开阔起来,直奔里斯本西郊Belém区,都说那里有大航海年代的辉煌印记。
特茹河入海口的贝伦塔约有500年历史,灰白容颜,临水而立,远远看去,既像灯塔,又似城堡。堡塔高二十余米,岩石叠起,四面见方,塔身采用哥特式矩形窗棂和摩尔风格岗楼,承袭曼努埃尔一世时期的华丽设计。
离开里斯本前一晚,我又转悠到一个小广场,只见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好像又在庆祝节日了!人们烤着沙丁鱼,喝着廉价的Ginja(苦樱桃酒),载歌载舞,畅笑到深夜。彩带起舞,孩子和狗在穿梭飞奔,空气中四散着快乐因子。一切的一切,在这迷人的“一团乱麻”的小巷里喧嚣、流动、生机勃勃地活着……
正如佩索阿所说:“多拿些酒来,因为生命只是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