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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任玲

2015-09-15

滇池 2015年9期

罗任玲,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硕士。目前居住于台北近郊海滨。历任《中央日报》“文心艺坊”专刊主编、副刊中心组长,联合报系记者。创作文类以诗、散文为主,兼及论述。其写作主题并不局限于一隅,举凡人性、事理、存在、生死等种种人间与非人间之现象和反省,作者都有兴趣探求。张默曾评其风格:“以犀利的触觉、把各种题材的框框打破、重组,选择一些比较恒久的,耐人低回的,甚至发人深省的酵素,然后以一幅幅新颖的,不同的画面,把那些令人如梦初醒的感觉一起呈现在读者眼前。气氛森冷,风格新异、轻巧地直探事物核心,击袭众生思维。”曾获梁实秋文学奖、耕莘文学奖等奖项。著有诗集《密码》《逆光飞行》,诗·摄影集《一整座海洋的静寂》,散文集《光之留颜》,评论集《台湾现代诗自然美学》等。

昨日的窗帘

被寂静抛出的

夏天清晨六点的海

奥义环抱着

最远最蓝的那一点

默默划去

有心或无蹼的一部分

那是我昨日的窗帘

映着地图上的旅人

水波荡漾时间

光影斜斜

穿过了冬天的回廊

只有祂雕刻的声音

还留在金色琴弦上

横渡了谁的衣镜

谁春日的废墟

昨夜我沿着河堤走

昨夜我沿着河堤走

遇见一片月亮。三只小船。二只母猪。

哗哗来去的浪潮。

二只母猪在夜里穿着蹄状黑色高跟鞋

友善地对我眨眼摇细细的尾

不在乎虚掷了

那么多那么多

优雅的化妆舞会妈妈桑

仿佛生过许多胎了

一排乳房垂钓着

辉煌的夜的钟乳

摇铃歌唱着通过了宇宙

*最后一句来自《灵魂永生》(Seth Speaks : The Eternal Validity of the Soul )。

虚线

忽然就经过了那么多年

细节都已删除

空白里

还有谁谁谁到此一游

遥远而温暖的抵达

水泥廊柱剥落

以烟雾锻造的自鸣钟

仍在催促着

下一个陌生的旅程

朽坏的涂鸦

在暗影中

描绘意志新生的样子

你转身忽然就看见了自己

如铃声轻触于长廊

时间圆弧的把手

缓慢转开阳光的孔隙

画一条    永恒的虚线

那样真实

那样离去

晚餐

在诈骗食人

案发的黄昏

背对着初夏

看海上静止的

闪电刮过码头

高楼我刚刚吃完晚餐

天边有绛紫的

彤云西红柿酱鲭鱼

灯火里走来童年时

贫穷的双亲

淳朴的小镇田鼠

穿越荒野来到我们的小屋

刚刚收拾的晚餐桌

一粒残梦也不剩

在我还不懂得幸福

手机转账恐吓人肉是

怎么一回事的年代

光线永远不足然而平静的

那个永远消失的年代

在我忽然回想起它们的时候

悄悄向我

走来却仅仅是一秒

深红骇人的闪电

再度盘踞了整个天空

消波魂

——为南亚海啸

这次我选择了海

你永远难以企及的空荡

在韵脚之北,星辰以南

虽然此地无雪而冬天

即将远扬

而有人依然日日

将消波块误读成消波魂

消魂者溃烂的笔记

翻到冬末最后一页

沙滩上夏天的营火还在烧

横行的沙蟹一直走

直到神话完全没入黑暗

直到远洋的轮船将整个冬日钓起

那是我的左手

轻轻为你勾勒的幻象

屋苏拉李维拉金吉拉

用不同名字虚构的码头

因豢养而加味的安那琪情调

聚集在我冬日早晨的窗口

雾穿过雾中的手指

欲望穿过欲望的海平面

伸手是更远更荒诞的岬角

每一次出航都将倾覆余生

险险险险的我听见

人鱼还在深海里歌唱

只是这世界已悄悄离去

包括真实的蜎飞蠕动

地震海啸其快乐温柔无比的

亡灵

啊当我们还同在一起

亲吻受潮的海风捐滴的浪

蝴蝶鼓翅震落远方来不及带走的岸

数十百千万迷路的永恒会不会

比两个人以为的永恒长一些

覆灭的昨天能不能

比剩余的永恒更近一点点

更近更近的

是我冬日的早餐

窗口摊开的笔记本

因风翻到某年某月某一个

蝴蝶轻轻飞过的

空荡所在

直到我们的岸离开我们

匿名者

你在大厦中心发现一座旷野,匿名者隐身其中,

一座交织的网路。

每日午休时分,你穿越昏睡的羊群,来到匿名者身边。

“以牧羊人之名,”他说:“你当渴饮时间之血,

此地终将花繁叶茂。”

你瞥见废弃的电梯间,没有灯光,一切都已止息。

看管电梯的老者,白色须发纠结而上,紧紧将梯

门缠绕。

他们都睡着了,而他们并不知道,依然维持打卡

的姿势,

他们不知道,卡打进大厦心脏里,广漠无垠的荒野。

唯一醒着的一名孩童,尖叫着,向未来奔去,

而且迅速衰老,弯折,成为骸骨。

你走向地下室,数千辆昏寐的宾士喃喃发出梦呓:

“洪水来了太久,终于忘记回家的路……”

“而你究竟要找寻什么?为何不和其他羊群一样,

沉沉睡去?”

空中传来匿名者的声音,无所不在与一切同在的

匿名者啊。

你试图抓住漂流而过的微笑、黑函与名片,

但它们都消失了,彻底地,

你,只好和仅存的记忆,一同泅向未知的彼岸。

为了回避嗜血的光速,抵达时,已是落雪的黄昏。

一列送葬的队伍正从眼前经过

他们欢乐地,将眼泪抛向开启的天空

“你看见了吗?真正的天空。”

你惶惑地抬头,春日的雪花落在肌肤上

晶莹、洁白而冰凉

“有一天,绿芽将从你的灵魂长出来,变成一座

森林。”

“夏天来临时,它们会结好吃的果子。”

“秋天,金黄的回忆覆盖所有叶片。”

“然后,就是现在了,匿名者将邀请知晓秘密的

人一同前来。”

你望着走向天边的行列,隐身其中的匿名者

月光    飞鸟    以及永在的远方

永在的此刻

那终究是此生,无法言说的幸福了……

诗人节

屈原消失在秘密甬道的

前一夜台北的梅雨正要落下

那些辉煌的甬道

布满云梦大泽的列车

诗人戊己庚在其中

偷偷交换了他们的座位

那也无所谓

海平面终于集体上升的时刻

窗外是鱿鱼们失踪前的唇语:

啊那座私密打造中的诺亚方舟

遍植热带雨林

金碧的词语贴满

孤独船身

最后一只鱿鱼消失以前

黑夜匆匆翻到另外一页

第一滴梅雨就要落下的

台北有满城奇异月光

有万户剁菜剁肉的砧板声

没有所谓刚好

不是太快就是太慢

为了迎接节庆已准备一千年的

砧板剁下了最后一尾鱿鱼

像诺亚方舟巨大的肚腹

里头有空空的回声

那时隆隆列车已驶离黑夜的寂静

转角处与貌似屈原的人擦身而过

一道隐隐磷质

加速前进的光

无言歌

——兼致拉赫曼尼诺夫

那就是一辈子了

覆盖雨的阡陌

长而未完的低语

我们的大地

尚在飘落

走长长的海岸线

看暗光鸟从夏日的尽头飞起

远方漂来谁的信息

搁浅在风雨楼窗

身后是乱世    龃龉

以及果实坠地的轻响

人生约莫如此吧

甜的种子    苦涩的芬芳

幸福细微如雨丝

深蓝的家园里

有无言的咏叹长驻

还有什么悄然生长着

羽翼繁衍如花

掠过午夜初升的太阳

与阴影

在潮水退尽的远方

漂来迷途而返的诗行

在天明时刻

至少现在不是

暧昧的黄昏

是天明时刻

铁鸟敛着羽翅

思索海的句子

事物因此柔软

有了阴影

云朵吹开了黑暗

空的抽屉

打开来

有一些鸟鸣

一些光

那还不是最好的

但我感到欢喜

翅羽间的歧路

通往哪里

都无所谓

这时也有远方

荒冢和爱

有一晨星即将前往

在废弃的昨日

在跃动的海洋

在亡逝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