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头脑”界当“不高兴”先生
2015-09-15陈雨编辑李岩
文 陈雨 编辑 李岩
在“没头脑”界当“不高兴”先生
文 陈雨 编辑 李岩
一个通常来说应该粗糙、随性、不靠谱并以此为荣的独立歌手如何追求现代化生产
毁于随按照主人的要求,李志工作室的玻璃墙上贴着黑底白字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在一向不讲什么规矩,甚至不讲规矩还往往被视为行业基因和做派指南的独立音乐界,李志独有一套民谣歌手的自我修养。他常年保持着每周5天、每天下午3个多小时的排练时间,固定且规律。他难以容忍圈内盛行的散漫松懈和得过且过。
“大部分时候还是睡觉扯淡玩圈子喝酒空谈理想。”他在微博上总结自己所见大多独立音乐人的工作状态:用五六个和弦,唱十来首歌,讲几个过气笑话,表演一下忧伤或愤怒,轻轻松松赚几万。
“为什么很多规矩在别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到了这边就完全行不通了呢?”李志对《博客天下》说,“所以为什么我老是说他们矫情呢,你有什么优越感?”
李志团队目前一共4人——经纪人、巡演经理、排练房值班、出纳兼淘宝客服。每个月的工资和房租加起来将近10万块。此外还有兼职的法务、设计、会计、摄影。为自己选择同事,他有一条最基本的原则——认真做事。
他从没签过公司,成立工作室后,一切从零开始,李志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2015年5月23日,李志将开始个人至今最大的一轮“场馆级”巡演,6个城市,平均每场要卖出5000张票。为此,他把排练时间增加到一周6天,每天下午1点到5点4个小时。见到他时,正赶上当天排练的中场休息。初春的南京刚下过雨,裹着羽绒服坐在桌边的李志从手机屏幕上方抬起眼,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此刻他正处在一场微博口水战的中心。3月底,李志针对民谣音乐人马頔的一条微博“在中国做音乐真可悲”发表反对意见,理由是在中国,民众的音乐欣赏能力普遍低下,歌手无论怎么低级都会有人听,赚钱太容易了,所以在中国做音乐明明“很幸运”。
马頔随后又以一条长微博回应,李志看了觉得很无奈。
“我的目的不是他。”李志对《博客天下》说,“讨论马頔好还是不好,这个一点意义没有,但是我认为他们这种做音乐的方式、纵容歌迷的方式我不喜欢。”
37岁的李志仍然常为“这个圈子是这个屌样子”而出离愤怒。微博是他公开表达观点的阵地。他在这里分享价值观、臧否人物、“教训”粉丝。“我最受不了‘撕’、‘能打就别逼逼’这种话。讨论问题就好好讨论问题。”
他的尖锐对媒体而言也是双刃剑。负责巡演宣传的“乐童音乐”副总裁郭小寒在发给《博客天下》的微信中写道:“这是10年一遇的采访。”之前将近10年,李志几乎拒绝了所有的媒体约访。“原因太多了,最主要的就是我不相信媒体,而且就算写了,能登吗?”他说。
这曾经让他的团队非常困扰,经纪人迟斌不止一次跟他吵过,无果。而郭小寒形容现在的李志,已经“能聊、开放、不拧巴,但胖”。
无比看重规矩的李志身上最不讲行规的一点,似乎也被他消灭了。
厚道人
搞音乐和做企业其实没什么分别,而做生意总要讲诚信。“诚信的第一点,”李志说,“说话要算话,你们海报说了8点钟演出,你为什么9点开始呢?”
在一次与老狼的同台演出中,李志还对舞台技术人员的专业精神极为不满。他事后在博客里写道:“遗憾的是我们总是重复着错误,重复着借口。我们没有专注于事情本身……演出是一场战争,我没有退路。”
乐评人孙孟晋对李志的严谨作风印象深刻。“许多音乐人身上都会有一种散漫,但是李志没有……李志团队职业化、专业化,是其他独立音乐人不具备的。”
北京博生兄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此前一直负责李志演出的现场音效,老板姜北生和李志在2009年相识时,身份还是一名调音师。做了6年朋友,在姜北生看来,原因是两人“都很勤奋”。
决定进行6场巡演后,李志问姜北生,要不要试试一起做。姜的公司于是成为这次巡演的主办方。
“在这个行业里一起做点好东西。”李志回忆起那场谈话,“2009年我们俩可以说都是从零开始,这次的巡演也是从零开始。我不习惯别人拿做好的东西给我享用,学习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李志在专业上的挑剔和较真众所周知。2014年底的跨年演出,全套音响设备一共花了1500万。现在排练室里使用的地面返送音箱,一只就要5万,远高于大部分酒吧和Livehouse的装备水准。
“摇滚乐也是音乐的一种。你说摇滚乐,不代表着它就是粗糙的。”李志说,音效难以达到内心的标准,是他离开小型演出场地的重要原因。
“在Livehouse演出,我们的视频、音效,整个团队的经验已经到头了。再想提高演出质量,提高能力,必须进大场地。”而因此随之提高的票价,也主要用于反哺他演出时的全套自带设备。
他不在乎这些改变能不能最终被歌迷听出来,但做了,就能在“良心上过得去,觉得对得起他们”。他也不在意歌迷说他变得商业,“赚钱没问题啊,但看你花在哪儿了,是放回这个行业还是自己买车买房。”李志在南京有套房,300多万,“借钱买的”。
2013年的跨年演出,票务技术环节出了一些问题,不得不取消一部分已售票。业内通行的做法是公告并道歉,但李志亲自给几百名购票者挨个打电话。他给对方两个选择,一是返还高于票价的金额,二是1月1日加演一场,可以来看。
“你说(这么做)那些歌迷他们自己不懂?他们懂啊,他肯定觉得你是一个厚道的人,就算我是假装的,你假装一个试试看?”
那时的李志一边排练一边退票。一连5天,每天四五个小时,边打电话边记。
李志的演出有时会比同行多出一个售后的环节。几年来,跨年或是较大型的演出结束后,他都会随机抽选一部分观众,亲自打去电话,只让提批评意见。“你觉得演出有什么问题,表扬的你不要说了,我知道。”
“这都是工作。”李志说,“所以如果让我对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有个评价的话,我觉得最合适的是‘劳模’,真的。”
2014年是李志的本命年。他当了爸爸,做了20场巡演,出了一张数字唱片,建了一个工作室,年底做了一场个人最大规模的跨年演出。“换别人,”他指其他独立音乐人,“他们能够做一件就不错了。所以我常说,我的所得都是我劳动得来的,我问心无愧,不说每一分钱吧,至少99.99%的钱是干净的。”
在圈内和受众多年形成的各种习以为常之间,李志像个深度洁癖患者,踉踉跄跄,骂骂咧咧,让人想起罗永浩。
李志和这位锤子科技的CEO认识,但交情不深。去年锤子手机发布前,他给罗永浩打过一个电话,说如果需要,自己可以去唱歌,但最终因罗永浩“没有这个安排”未能成行。
小而美
2009年最后一天,在义乌“隔壁酒吧”,李志弹起了《梵高先生》的前奏。彼时距他不给原因地宣称停演这首歌已经过去两年,很多人早已放弃重听现场的期待。
一开口,哭腔和嘶吼混杂在一起,唱下去,破音、声嘶力竭。
少有人在唱功上评价和要求李志。在知乎问题“你们喜欢李志的歌吗?为什么?”下,有人回答,永远记得2008年5月,杭州西湖边,当李志拿起吉他轻轻地唱起了一句“人民不需要自由,这是最好的年代”时,那种被雷击中的感觉。
他像一个不安于现状的烦恼朋友,唱青春、爱情、政治、生活的种种不如意,旋律优美,歌词敏感但又自然。“最可贵的是,在所有这让人伤心的感觉扎扎实实地经历过之后,他还能把这种感觉冷静而准确地描述下来,而不是一味情绪化地抱怨和发泄。”郭小寒在一篇乐评中写道。
很多人喜欢李志的现场,他一唱就是四五个小时,经常重新编曲、改词,口无禁忌地和台下聊天,充满草莽气息。
李志从艺道路的开始和那些在穷困潦倒中磨砺出来的同行并无二致。1999年,读大二的他因为“不知道学那些专业用来干什么”,从东南大学自动控制专业退学,开始靠演出和借钱为生,“尝尽人间冷暖”。他不知道每天去哪里吃饭,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练琴,“看完了人生80%的书”。
2004年,李志从当时创作完成的40多首歌曲中选出9首,自费录制了250张唱片,在南京的琴行、音像店以20元的价格出售。这张专辑没有名字,歌手姓名也不是李志,而叫“BB”。“BB”是李志的网名,代表Black(黑色)和Blue(蓝色、忧郁),在李志日渐成名之后,歌迷直接称呼他“逼哥”。
得志
《被禁忌的游戏》
李志的第一张专辑,于2004年借款5000元自制而成。
《梵高先生》2005年李志花2万元自费制作,他个人最受欢迎的曲目《梵高先生》收录在其中。
前两张专辑的版权一起
卖给了“口袋音乐”。
《这个世界会好吗》
2006年完成,制作费5万。专辑完成后,
李志为还债去成都做了3年白领。
《我爱南京》2009年李志借款
30万制作完成。专辑第一次
有了版号,售价120元。
这是李志投入心血最多、
他最为认可的一张专辑。
《你好,郑州》
2010年完成,
制作费20万。大热曲目
《山阴路的夏天》
收录其中。
《F》
2011年制作完成,发行时只做了网络数字版,李志在官网开放下载链接,并采取“先下载后自由付费”的少见方式,2014年由京东联合出版
发行实体唱片。
《1701》
2014年数字版发行,同时是李志婚后的第一张专辑。
7年后,已经完成6张专辑的他把床底下的8箱滞销唱片——2009年的《我爱南京》和2010年的《你好,郑州》——装车拉到南京郊外,一把火烧个精光。这两张专辑发行后反响都不俗,但销售格外惨淡。
“卖不出去就扔了,没什么不甘心的,一阵时间不用的东西我都会扔。数字时代这是必然的,现在还有人听磁带吗?还有人听CD吗?”他说。
他宁肯烧光,也不愿打折处理,因为“对之前花钱买的人不公平”。
烧专辑的过程被李志拍成了纪录片,配乐是齐秦的《把梦烧光》,歌里唱着“输得荒凉,死得牵强”。
他把部分精力抽出音乐之外,开始和这个行无章法的行业硬碰硬。从这一年开始,许多人说,逼哥变了。
2011年底,李志在可容纳1000人的南京MATRIX剧场举办跨年音乐会,票价(站票)200块。认为其不自量力的骂声随之而来,但网络预售还是在12分钟内告罄。这在独立乐手演出普遍低价的当时无异于一个奇迹。
200块的票并不能让李志保本,于是有了一线歌手演唱会上也少见的“禽兽票”—1万块,含二楼雅座,演出时好吃好喝,次日还有李志和朋友们的致谢宴,附赠包括南京土特产在内的“别致大礼包”,演出开始前还可随意退票。
演出之前,团队第一次在网上放出了跨年演出DVD/CD的预售,目标收入8万元,实际收入19万元,但实际制作费却超过了20万元。
第二年情况有所好转,DVD/CD预售的实际收入增加到了24万元。2013年,他们通过网络众筹的方式募集了5万元,制作数字现场专辑,免费放在网上试听下载。
3年的摸索和尝试后,迟斌觉得他们在商业运营上已经历练成了一个“小而美的互联网公司”,“什么O2O、众筹之类的,我们都做过了。”资金方面也较从前更加游刃有余,“就算跨年亏了100万,”李志说,“我第二年再做演出也就回来了。”
2014年底的跨年演出,李志取消高端票,搬进了3000人的场地,并和乐视网合作,第一次搞起了被歌迷称为“躺票”的网络直播。
为了这一年的票价,团队和李志吵了一架。一直以来,虽然价格不低,但门票总能在半个小时以内卖光,同事们觉得就算这回涨个价,也不会影响销量,但李志不肯。“歌迷老说我冷血,其实这些他们都不知道,是我按着死活不让他们涨。”
结果,购票通道开启12分钟后,3000张300元站票和300张600元的二楼坐票全部卖完,李志临时又加了300张站票,还是一票难求。
在2015年巡演的发布会上,老狼、叶蓓、苏阳、左小祖咒、木马、马条、邵夷贝一起为李志站台。叶蓓说,希望李志在这次巡演中把自己想做的东西都实现,整套经验“让我们可以直接拿来用”。台上的几个人都笑了。
演出票的热销及同行的认可,算是对李志这些年坚守规矩,或者说坚持不守“规矩”的肯定。“也许我做了这些事情,他们(其他音乐人)就会觉得,哎,我也可以这么做。”
他抽了口烟,停顿了一会儿,又很快推翻了自己:“能指望改变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进这行。”
2013年12月31日,南京,“勾三搭四──2013李志和你在一起跨年音乐会”。图 邰一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