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路上

2015-09-14小荒

江南诗 2015年5期
关键词:张大肉体写诗

小荒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即使多年后重返旧地,呼吸的气息依然陌生而冰冷。这让我有些惭愧,对于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的爱依旧那么浅薄。也许,岁月在我身上的积淀,还不足以埋葬青春的狂热与稚嫩,我的心跳还有那么些不安分。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而我,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至少现在尚未找到,又该返回哪里去?

——我,依旧在路上。

三岁那年,我被交给一个叫魏根英的农村妇女,她是另一个人的母亲,而另一个人是我的母亲。大人们喜欢我,因为我不会哭闹——虽然也不笑。他们出去干活,我就自个儿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数着门口的树,然后数石子。天黑了,就数星星。后来,我学会用米饭勾引蚂蚁,这比数那些不会动的东西有趣多了。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七岁,直到被父母接回去上小学。感谢那段日子,让我学会了如何与孤独相处。

孤独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年少时的沉默寡言,青春期荷尔蒙的焦虑,临近中年的困惑……孤独总伴我左右,并左右我的诗歌。

二十岁时,再次离家。如果说,第一次是屈从于命运,那么这次则是对命运的一次反抗。我走得如此决绝,以至于那份冷漠与荒凉在我的诗歌里烙下印记。

从十七岁开始写诗,我就以为找到了一个发声的窗口。在诗歌里拼命喊叫,用尽所有力气,把初学语文时没有读出的元音字母,像火山一样一次次喷涌而出。那种力量产生的破坏,带给我无穷的快感。我一度以为,诗歌就是一种宣泄。

开始酗酒,开始狂妄自大。开始目中无人,并且将这些情绪带入诗歌。而那时,我还没有学会节制,理所当然的,情绪控制了诗歌,而我越来越控制不了情绪。

在路上越走越远,总会看见许多景象:比如,爱情的背叛,兄弟反目;比如,疾病的折磨,流离失所;比如,生命的消逝,天灾人祸。渐渐地,就会感觉,情绪再浓烈也是无力的,影响不了气候的变化,也改变不了地球自转的轨迹。

那就改变自己。试着安静地讲话,并将这种不温不火的腔调融入诗歌。将自己的身份从亲历者转变为见证者,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却显得更为清晰;我还是那个我,却不再自怨自艾。

走得久了,总会疲倦,就很想找个地方歇脚。但我没有故乡,该去哪儿?我在一首诗里写到:我用我能掌握的文字/虚构了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庄/从此,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它相信那个村庄的存在/并且一个劲地,向它靠近。

那个村庄就是张大郢,合肥城郊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城中村,我曾在那里短暂停留,被它的气息迷惑,几乎就将它视作我的故乡了。但我镇压不了骨子里的躁动,还是以“自由”的名义,再次谋划了一场出走。而张大郢也只有让它永远留在了文字里。

张大郢让我的身心与写作,仿佛经历了一场故乡之旅,却还是擦肩而过。

三十岁是个门槛。婚姻与孩子的降临,让我陷入人生最大的纠结之中。面对现实与理想、生活与诗歌,我选择了妥协。十年的远行,绕了一个圈,又回到起点。这有些可笑。但我没有笑,也没有哭。仿佛一夜之间,我长大了,成熟了。不仅思想上,连身体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一天比一天臃肿,似乎在跟羸弱的青春划开界限。

这一年,我只写了一首诗,向过去告别,也向诗歌告别:

这些年,我经历了许多感官的放纵

肉体虽然年轻,灵魂却在衰老

在许多道路上,我丢失了纯真、信仰 和激情

在一个女人的性欲里,我找到过短 暂的安宁

这些年,我目睹了太多的物是人非

那些朋友和情人,他们的面容越来 越模糊

诗歌和美酒的日子,属于青春的狂 放与无知

张扬的表面,难以掩饰内在的羸弱 与不安

这些年,我学会了宽容

将赞美留给需要的人,将平庸留给 生活

从死者的脸上,我看到宁静、平和

在年幼的儿子身上,又重逢那久违 的气息

——《写在三十岁》

当我努力要安定下来的时候,有人却又急于离开。婚姻始终还是没有摆脱“七年之痒”的魔咒,我看着她离去,就像当年看着诗歌离去一样,无悲无喜,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快,我又回到放纵的日子,又开始写诗。只是诗里少了几分酒意,多了几分衰老之气。

诗歌是门手艺,多年不动,手指僵硬,技巧不再娴熟。但我已不再有以往的那般顾虑,只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做法有些消极,我却喜欢,就好像一个毛头小伙陷入初恋,不知道怎么表达爱,言语笨拙,但总能让人感觉到甜蜜。

以前喜欢雪这个意象,在我的诗歌里出现的次数甚至多于女人。还喜欢与雪相近的词,如鬼、荒凉、僵硬、刀子……它们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会让血液的流速缓慢,让我产生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

如今,却喜欢雨。其实,从本质而言,没什么区别,都是H2O。但是形状变了——雪的美转瞬即逝,雨水敲打地面的声响,却真切而实在。速度与激情也变了——雪飘忽不定,雨却直达人心。

是温度,让水分子有了不同的变化,也让我对待世界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对温度的重视,使我的诗歌呈现新的活力。

曾有人问为何写诗,年轻的我回答:女人和诗歌,是肉体和灵魂的鸦片,都能让神经亢奋。而现在,有人问我为何又回到诗歌,我说:肉体终将腐朽,而灵魂的印记可以长存——通过诗歌。

都是自欺欺人,哪有那么高尚。其实对于我来说,写诗只是让内心更加踏实。

猜你喜欢

张大肉体写诗
珍妮·萨维尔
生 活
张大林美术作品欣赏
学写诗
小鸟写诗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从肉体之欢到灵魂之爱——中国古代爱情小说的三大里程碑
《肉体的记忆》中“桥”的解读
这个暑假,写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