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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明甫叔叔二三事

2015-09-10段存华

百年潮 2015年1期
关键词:钢笔监狱叔叔

段存华

像很多老革命家一样,我的父亲也有很多老战友、老同志,他们都令我敬重、爱戴。其中几位我更是像对父亲一样亲近,“老革命叔叔”乔明甫叔叔(“文化大革命”前担任过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文化大革命”后任中共河南省委书记、任轻工部副部长)就是其中一位,他虽然早已故去,但只要一想起他,我心中就充满了温暖。

在战争年代,我的父亲很少顾及我的学习和生活,也从未托人带过衣服或学习用品给我,因此乔叔叔在战争年代对我的关心就让我倍感亲近,终生难忘。

大约是全国解放前夕,我们中学“进城”了,现在看来那也就是个中等大小的城市,但对我们这些“土娃娃”来说就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有我们从未见过的电灯、电话,敞亮的教室,集体宿舍也是大屋子。进城前我们学习用的最好的文具也就是一个“蘸水笔”,这种笔不仅用着不方便,而且不小心还会倒在身上一片“墨水”。进城后我看见当地同学使用钢笔就十分羡慕,恰巧跟随我父亲南下的一个本家亲戚,当时他任乔叔叔的秘书,随刘邓大军到了湖北孝感驻防,他给我带信,问我需要什么学习用品,我说希望有一支钢笔。

后来我果真收到他带来的一支钢笔,他还告诉我是乔叔叔送的。乔叔叔还给我带来够做一件衣服的蓝色“洋布”,我十分高兴,因为我从没见过颜色这么好的布料,那时我们穿的都是学校发的土布衣服。乔叔叔还给我写信鼓励我好好学习。

后来我到了北京,几次看望乔叔叔和李阿姨,他们也没有说过有关钢笔的事。直到2013年初,纪念乔叔叔百年诞辰活动的前夕,他的大女儿丹林妹妹从“文革”期间乔叔叔被关在监狱里时写的日记中,找到他没有发出的、给我的一封信。从中我才了解到,当时他为了给我一支钢笔是多么的不容易,下面是我摘录这封信的一部分:

存华:

这是我写给你的一封信,但我不希望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记得我南下到了湖北以后,我在孝感地委工作,一天××同志来对我说,你想要一支钢笔,我当即就将我身上的一支钢笔交给他,请他转寄给你,他嫌我的钢笔不好,不太满意。我说:“你先寄给她吧。”当时我没做任何解释。次日,韩克华同志(当时任专员)问我:“段主任的女儿要钢笔,你把你的给了她,你的好不好呀?”他的意思也是表示怕我给你的钢笔不好用。我说:“没关系,段主任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一样,不是外人,我的钢笔虽然很不好,还可以凑合用,先给她,过一个时期再说吧。”韩克华同志也理解我的意思,就是现在暂不买,过一个时期再买。因为当时军分区一些同志和几个县委书记都想要一支钢笔,我都没有同意。因为我知道有个别地委负责人给一些县委书记买了钢笔,省委有不同反应,因此地委和军分区不论谁要求买钢笔,我都一概不批准,在这个情况下,我要是用公家的钱给你买一支好一点的钢笔,难免会引起不同的反应,如果我用自己的钱去买别人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我个人分文没有……如果当时请韩专员买一支钢笔给你的话,我觉得这样处理也不妥当。回想起来这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陈年远话了,每每念及总觉得是一件憾事。

我读过这封信后,真是感慨万千。直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还非常自责,自己怎么那么不懂事,惹得乔叔叔为了给我一支钢笔竟然遇到这么大的困难。更令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是韩克华叔叔也因为给我一支钢笔而费心,我却从未拜见过这位前辈,说一声谢谢。乔叔叔把他的钢笔给了我,他必定不会用公家的钱再买一支新笔,因为他对下属要买一支钢笔的要求一概不批准,尽管钢笔是工作需要不是吃喝玩乐,但那时全国战争还没有结束,战场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既然他不批准给下属买笔,他也就不能给自己买。尽管作为领导干部没有钢笔会给他带来很大的不便,他也要遵守官兵一致的传统。

写到这里,我想起曾经读过刘赞平同志纪念我父亲段君毅(新中国成立后,历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工业部部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中共四川省委书记、铁道部部长、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卫戍区第一政委、中顾委常委)的文章,其中谈及我父亲的一件往事:大约1945年,父亲初任二野六纵政委,和战士一样每天有一斤半粮、一斤菜、五钱盐、五钱油的供给,每月还有大约五元的津贴,每一年发两套单衣,每两年发一套棉衣,部队都是统一换装。但是那年春夏之交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单衣还没发下来,大家只好“热捂”。我父亲很想有一件毛衣,就和警卫员去市场买,一问要15元,他没有这么多钱就没有买。刘赞平在文章中说,当时部队打了好几个胜仗,战利品很多,我父亲要一件毛衣立即可得,但他宁可捂着而没有这样做。

刘赞平所不知道的是我奶奶生前曾多次对我说:“生你爸爸后,我笨得不会带孩子,把他的下身捂得长满了湿疹,这个病他要带一辈子了。”的确,新中国成立后我记得父亲曾多方求医也没有痊愈,他总是初夏就换上很薄的裤子以减轻湿疹给他带来的痛苦。我想象不出他穿着棉衣是怎么度过了大别山潮湿的初夏的。父亲和乔叔叔一样,这样做都是为了坚守他们作为领导人的原则,宁可自己不便而忍受痛苦也不会占用公家一分钱。他们把这种官兵一致的品德看得那么神圣,一辈子不动摇,一辈子坚守,这就是老革命家的情操。

“文革”前乔叔叔长期担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非常关心干部的教育和培养。乔叔叔就是这么做的。记得20世纪50年代末,乔叔叔和杨植霖等合著了《王若飞在狱中》一书,书中记述了王若飞在敌人的监狱里艰苦卓绝的斗争,其实那也是乔叔叔本人的经历,当时他和王若飞一起被关在这座监狱里。这本书对年轻人的教育很大,曾和当时出版的《革命母亲夏娘娘》以及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籍一样,深受广大读者欢迎,是党员干部提高党性修养的必读书。乔叔叔身任高级职务还挤出时间写书,用于教育后代、培养干部,这是多么好的一位主管干部工作的领导。从战争年代他关心正在读书的晚辈,到后来关心干部的成长,真是一脉相承。

乔叔叔在战争年代照顾我的事,我从未向父亲提起过,但是父亲出于对这位老战友的了解,进城之初,他叮嘱我一定要去看望乔叔叔和李阿姨,这也是我唯一一次遵父命去看望父亲的老战友。父亲还对我说:“你乔叔叔是蹲过敌人大狱的人,他对革命同志都有很深的阶级感情。”这句话当时我并不理解,但是我几十年来从未忘记,我想父亲这样说的原因是,他的许多蹲過敌人监狱的战友,都是受尽酷刑,宁死也要保护组织和同志的安全;还有许多战友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在敌人监狱里牺牲同志的遗孤。这是同志爱、战友爱,也是阶级感情,这种感情乔叔叔一直坚守一生。“文革”期间他关在监狱,尽管有许多往事值得回忆:打江山的艰苦,新中国成立的欢欣,建设时期的激情,当然还有对家人的思念……可是他竟然想起20多年前送钢笔这件小事,而且是对晚辈表示还未了结的遗憾,也是因为这种感情。

我们的父兄都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但是作为革命后代的我们要怀念的不是享有这种崇高称谓的“先贤”,而是我们的父辈、兄长;我们回忆的不是他们叱咤风云的伟绩,而是他们怎样做父兄、怎样对待战友的后代、怎样对待自己的家庭和子女。这体现的是他们光辉的另一面。

我们的父兄给后人留下的不是财产,也不是在他们身后还可以仰仗的“关系”、“后门”。他们的高尚品德,是我们永远享用不完的精神财富,我们有责任传承下去。

无论道路多么曲折,多么艰苦,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一定会由我们后人不屈不挠地去实现。(编辑 王鸽子)

(作者是段君毅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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