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吃到地老天荒
2015-09-10糯米么
糯米么
[chapter 01]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沐浴在清晨的曦光中自由呼吸着,空气里满是梧桐汁液混着夏日独特的青草香的微苦味道。
如斯良辰美景,我却骑单车驮着一个一百六十斤的移动饭桶匍匐在路上挥汗如雨,更要命的是身后这个移动饭桶还在超没自觉地放声高歌:“小笼包叉烧包芝麻奶黄豆沙包,大肉包菜包还有那灌汤包……”我一边忍受着洛天依女神被人糟蹋了的反胃感觉一边拼命克制着自己把身后这头猪踹下去的强烈欲望,一路气喘吁吁悲愤交加来到佳佳早点铺。
老板娘眼底一片掩不住的欣喜,笑得慈祥中带了点阴险,让我不寒而栗。陈素萝大大咧咧往下一跳(我却差点一个没撑住摔个狗啃泥),熟门熟路拐进门,一甩袖子豪情万丈:“三屉小笼包一屉肉的两屉素的要韭菜鸡蛋再来一碗素鸡面上面要搁两块大排卧个荷包蛋多放点雪菜不要葱花再要一杯原味豆浆一碗小米粥放两勺糖哦对了最后还要一份海鲜炒饭!”
我在一旁拼命挥手:“你别点这么多,咱们两个吃不完!”陈素萝乜斜我一眼,说:“我还没点你的呢。”
……
都说和能吃的朋友一起吃饭自己也会调动起食欲,因为他们吃得太香了,什么饭菜都叫他们吃出了至尊美味的气势。我则不然,看着陈素萝的吃相,我半点胃口也没有,试问你在猪圈前对着猪拱食能吃下饭吗?
看!一碗素鸡面呼噜噜进去了!看!两笼包子吧唧吧唧进去了!看!一碗小米粥也不见了踪影!陈素萝不是一个人战斗!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正当我思考着陈素萝的胃是不是连通着宇宙黑洞时,老板娘拿着账单笑眯眯地站到跟前:“一共是三万两千零一块五毛八分。”老板娘!你当你家的包子是庆丰的吗!
陈素萝口里叼着包子,一手拿豆浆一手指着我,中气十足地大喊:“我没有,问他要!”我冷汗刷的下来了,将全身口袋翻遍也就找出五块钱外加一个钢镚儿,我哆哆嗦嗦地说:“我也没有……”闻言老板娘笑容可掬的脸“呱哒”一沉,吼道:“那就给我刷盘子去!”
陈素萝一抹油乎乎的嘴,冲我喊道:“沈黎明!那我先走啦!你在这里努力工作哦!”“喂——喂!”我挽留无果,心疼着我的宝贝单车轮子由圆变扁……老板娘提溜着我的领子拽到水池前,指着里面摞到天花板那么高的盘子,说:“五分钟之内必须刷完!否则你就留在这给我当五十年的洗碗工!不发工资!”
明明是陈素萝吃的为什么要我来刷盘子!心如死灰万分凄凉,我绝望地长啸一声:“陈素萝!我恨你!”
——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如水的月光给房间笼了一层轻纱,蒙眬,梦幻且甜美。
我辗转反侧,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放着我和陈素萝孽缘一般的成长史。
[chapter 02]
我跟陈素萝住对门,属于数对方黑历史比自己的还清楚的关系,说得矫情点儿就是青梅竹马。
8岁的时候我刚搬来这个院儿,趁父母在楼上收拾东西,我下楼沿着墙根溜达玩儿。突然一股香气攫住我的嗅觉神经,凭自己多年的熊孩子经验,这是什么东西烧焦了。我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一个小个子冲着具有燎原之势的火堆一边哭一边齁着嗓子吐口水!没错!她想要吐口水灭火!
我一边想着这谁家孩子真二百五,一边脱下棉袄扑打火焰。火熄灭了,我乜斜一眼还在嗷嚎的小个子,一把捞起余烬里散发着焦糊香气的棉袄和地瓜,扬长而去——当然,关于因为新买的棉袄被烧糊了而被我妈胖揍一顿这件事便是后话了。
晚上我妈让我给对门送鸡蛋去,我才发现给我开门的就是今天下午那个差点让火给燎了的小个子。我“哟”了一声,逗她:“还能说话吗?口水没给吐干了?”她显然记起了我是谁,一脸我把她撞成高位截瘫还大喊“我爸是李刚”的苦愁深恨,冲着我大喊:“你这个抢我地瓜的人去死吧!”
我有点上火:“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要是没我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儿投胎呢!我拿你个地瓜赔我烧糊的棉袄过分吗!”
小个子语塞气极,横鼻子竖眼,“嘭”地把门摔在我鼻尖前。
这个小个子就是陈素萝。
我怀疑上辈子不是她给我投过毒就是我抱她跳过井,结果这辈子孽缘还没完,小学初中高中竟然都在一个班!只是陈素萝变得越来越能吃,身体吹了气儿似的横向发展。小学的时候就能面不改色吃下一大份馄饨外加五根油条两个茶叶蛋;快要中考的时候书包里满满的都是零食,还大言不惭“我不吃东西就没力气学习没力气学习就没法拯救宇宙了”。高一的时候为了一个老字号店的酸角糕从城南跑到城北,结果迟到了三十分钟,被老师罚站写检查,我一边啃着她买的酸角糕一边痛心疾首:“陈肉萝啊陈肉萝,你说说你,除了吃还能干点什么?”她冷哼一声不再理我。
陈肉萝是我给她起的,“肉”跟“素”相对,准确形象又生动地描述了她的外在形象和内心需求。另外,我才不会承认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可爱!
[chapter 03]
早上一出门就看见陈素萝安静地站在门口等我,说实话由于昨晚上那个荒唐又惊悚的梦,到现在我对陈素萝还有点无法直视,却又忍不住细细打量她。
她站在清晨浓稠的金色晨光里,微风带着远处的炊烟气息吹拂着她束起的高高马尾,撩开刘海儿露出光滑白净的额头,眼睛明媚如一只四月天的幼兽。年少的婴儿肥已不复存在,高三的繁重压力让她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尽管还有些肉肉的,却已顺眼太多。她站在那儿任时光从身边静静流过,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我一怔,霎时间竟不能将眼前这个温润的姑娘同十年前那个跳着脚骂我的小个子重合起来。我有多久没认真看看陈素萝了?想来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张牙舞爪意气风发的胖姑娘竟然是在我昨夜的梦里。
“沈黎明,你怎么愣住了?”陈素萝走近,拍拍我的脸。我如梦初醒,一把挥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我没敢对上她不解的眼睛,因为我窘迫地发现,被她的指尖轻拍过的地方,像是被吻过一般灼热发烫。
到了佳佳早点铺,我猛然间想起昨晚的梦,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盯着陈素萝的嘴,生怕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两笼包子,一笼素的一笼肉的,再来两碗小米粥。”
我就说那只是梦嘛。我松口气,接口道:“那我要一碗馄……”
“我点的是咱们俩的。”陈素萝打断了我。
咦咦咦咦咦?这跟剧本差太多了?!
“喂陈肉萝,你怎么吃的那么少?”
“今天运动会,我不敢吃太多。”
“运动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就坐在看台上看比赛不就……”
“我报名参加了1500米。”陈素萝再次打断了我。
咦咦咦咦咦?这还是那个体育达标800米被倒数第二甩了50米的陈素萝吗?!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啊!
[chapter 04]
陈素萝将装满了零食的书包往我怀里一塞就去检录了。我百无聊赖地啃着酸角糕,心里幸灾乐祸地猜测着等一下陈素萝是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二呢?这次会被人家倒数第二甩出多少米呢?
正当我胡思乱想,身边有人拍我肩膀,我扭头,发现是陈素萝初中的好朋友陶言尔。
“等谁比赛呢,这是?”
“陈肉萝那头猪啦。”
“诶?你们还在一起啊?好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还和原来一样呗。”我尴尬地笑笑。
“噗,素萝还跟原来一样能吃吗?”
“哼,都走火入魔了!为了买酸角糕不惜迟到三十分钟!啧啧啧。”
“什么?!素萝她对酸角过敏你不知道吗?”
我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素萝还跟初中一样啊,喜欢装满满一包的零食。”陶言尔瞅了一眼我怀里的包,神秘地笑笑,话锋一转,“沈黎明,你还记得快要中考的时候你打了一架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800米达标跑完了,班里几个调皮男生骂陈素萝“死胖子”“跑那么慢拖全班的后腿”,被我放学叫住干了一仗。当时阵势挺大轰动全校,结果我被记过,他们几个留校察看。现在想起来我还气愤不已:混蛋!陈素萝再胖也只能我来说!你们算老几?!
“难道你不奇怪吗?同样是打架,他们留校察看而你却仅仅被记过?”
我也一直很奇怪,虽然他们有错在先,但打架发起人的确是我。
“每个学生要被处罚时都会由学生会仲裁部在该生班里做一次民意学风调查,根据该生平日表现酌情处理。你当时也应该被留校察看的,但是素萝每天都背了满满一包零食到学校分给咱们班同学,拼命央求他们在调查问卷上说你好话,还写了一份全班签名的担保书送到教导处,所以你才只是被记过。这事,你不知道吧?”
“真羡慕你这家伙啊,被素萝那么用心地喜欢着。”陶言尔轻轻说完就起身走了,她的话却犹如惊雷一道炸裂在我耳畔,脑子嗡嗡地叫嚣着——是了!一直爱吃酸角糕的人,是我啊!陈素萝……喜欢我么?
[chapter 05]
我全然没了看比赛的心思,坐成了看台上一棵风中飘零的小白杨。
9岁的时候陈素萝爸妈外出办事,把她锁在家里。回来路上遭遇全市大堵车,整整堵了六个小时。陈素萝在家里饿得哇哇大哭,我没法进去,就只能从门底下给她塞东西吃,因为门底缝太窄,只能塞进去茯苓饼和鸡蛋薄煎饼。于是她蹲在门里一边抽搭一边狼吞虎咽,还能听见她用力咂吧包装纸的声音,我蹲在门外给她讲笑话,直到叔叔阿姨回来。这大概是我们相处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情片段。
从那以后陈素萝性情大变,能吃、发胖,一副不吃到吐不罢休的架势。对我也不再指着我的鼻子痛骂,面对我的抢白,数落和嘲讽,她也仅仅是冷哼一声不再理我。买零食总是双份,知道我喜欢猫就从早餐里剩下口粮陪我去喂猫,翻越整座城市去买她过敏的酸角糕迟到三十分钟被罚站只因我喜欢,装满零食陪尽笑脸为了我去央求全班同学在担保书上签字……为什么?我对她的那点儿好值得她付出这么多吗?
这个笨蛋。
小小的跳脚炸毛的陈素萝,蹲在门后小声抽噎的陈素萝,温和安静的陈素萝,笑的哭的气极的无助的……以及小心翼翼地喜欢我的陈素萝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突然发现,原来这种喜欢的情感,并不是单向的啊!
青涩的心意像凝结的花骨朵儿细细密密簇拥在一起,在某日的春风煦暖中,“嘭”的一声,开了花。
[chapter 06]
看台上忽然人声嘈杂。
“有人晕倒啦!快叫老师!”
“那不高三〈4〉班的陈素萝吗?!怎么在跑道上晕倒啦?”
霎时间闪电劈开了我的天灵盖一直劈到胸腔去,心里撕裂了一般疼。我拔腿跳下看台冲到操场上拨开人群,里面躺着面色苍白的陈素萝,跟九年前的一样,一只无助还偏偏爱逞强的小兽。
我脑子“轰”地炸开了,陈肉萝你个笨蛋!可千万别有事啊!不然我满肚子话跟谁说去!
老师检查完了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背到医务室打针葡萄糖就好了。我捞起陈素萝就跑。这家伙,变得这么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嘲笑了你那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给自己辩解一句吗笨蛋!
“逞什么强啊笨蛋!”我边跑边冲背上吼道。
突然背上传来虚弱又闷闷的声音:“因为想证明自己……并不是只会吃,还能干别的事。”
喂!这都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啦!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更愧疚好不好!
“其实并不是爱吃……”背后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害怕饿的感觉……”
由于9岁时被锁在家里的经历,从此害怕饥饿,因为在小小的陈素萝的记忆里,饥饿代表着孤独、黑暗、恐惧,所以才会拼命地吃拼命地吃……
[chapter 07]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医务室都染上温暖的洋甘菊色,床上的陈素萝悠悠转醒,一向健气的少年扶着床头柜睡得香甜,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陈素萝好奇地拿出来看,上面是少年一贯张牙舞爪的字体:
我想陪你从钱饺到雪糕,从手套棉袄到长裙飘飘。
质朴又霸道还带点幼稚的语言让陈素萝失笑,她发现下面还有厚厚一层涂改液,她拿起纸条对着夕阳轻轻地念出来:
我想陪你吃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