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锡的科学拓荒之路
2015-09-10冯晓蔚
冯晓蔚
卢嘉锡(1915年—2001年)生于福建省厦门市,1934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化学系,1939年在英国伦敦大学获博士学位。1944年在马里兰州研究室参加美国国防研究工作时,曾获美国国防研究委员会颁发的成就奖。1987年获伦敦城市大学名誉科学博士学位,同年获比利时皇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称号。曾任厦门大学副校长、福州大学副校长、中国科学院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所长、中国化学会理事长、中国科协副主席、中国科学院院长、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主席、名誉主席等职。1955年被聘为中国科学院数理化学部委员(现称院士)。1973年,卢嘉锡在国际上最早提出固氮酶活性中心网兜模型,之后又提出过渡金属原子簇化合物“自兜”合成中的“元件组装”设想等问题,为我国化学模拟生物固氮等研究跻身世界前列作出了重要贡献。
“卢氏图表”在国际科学界崭露头角
1934年大学毕业后,卢嘉锡怀着科学救国的理想,努力寻求出国留学的机会。1937年3月,他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第五届中英庚款博士学位,公费到英国伦敦大学化学系攻读博士学位。临出国时,负责中英庚款公费的董事长问卢嘉锡:“你将来学成之后有什么想法?”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回国,从事教育和科学研究——报效祖国!”
离开上海时,正值日寇进攻淞沪第5天,战火纷飞、兵荒马乱……大轮船进不了上海港,旅客只能先由英国兵舰从上海码头送到吴淞口,再换乘载客邮轮。“八国联军战败国的赔款学生”,在船上,有些外国人这样讥骂中国留学生。卢嘉锡听了十分气愤,“庚子赔款”原是强加给被侵略国的不平等条约的产物,“中英庚款”是中国人“赔”给英国人的钱,然后又退给中国用于培养留英学生和所谓的慈善事业。国弱民受气,家贫子被欺!他为此而痛心疾首。
家园沦丧之苦,卢嘉锡早有耳闻,祖辈正是不堪做亡国奴,才离开台南迁至厦门的。此时,他想起年少时随六叔父回台南探访祖籍地的所见所闻:老家的住宅与当年郑成功收复台湾时建造的赤嵌楼遥遥相对,二三十年来,在日本殖民者铁蹄的蹂躏下,祖籍地已不成样子,原先的房屋和田产已居多被变卖。国耻家仇,给这位年轻的学者留下的不是仰天长叹空悲切,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留学的机会,把外国先进的科学技术“拿”回来为我所用。
9月24日,卢嘉锡到达伦敦,在伦敦大学师从萨格登教授,进行放射化学研究,并在实际研究工作中首次成功制造出高度浓缩放射性的卤素化合物。由于成绩优异,他仅用两年时间便取得了伦敦大学物理化学专业哲学博士学位。后经萨格登教授介绍,1939年8月,卢嘉锡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师从后来两次荣获诺贝尔奖的鲍林教授,任客座研究员。在鲍林教授的指导下,卢嘉锡开始了对结构化学的研究,他不仅向鲍林学习了现代结构化学、单晶X射线衍射技术、气相电子衍射技术这些前沿化学知识,还承袭了鲍林的治学方法。1940年夏,卢嘉锡公费留学期限届满,准备回国。鲍林恳切挽留道:“你回国心切,我很理解。可是你的祖国正处于战乱中,你回去很难开展研究工作,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等战争结束后再回去吧。”卢嘉锡犹豫了很久,决定接受导师的建议。
在加州理工学院,卢嘉锡承担了多项研究课题,发表了一系列颇具影响力的论文,有的还成了该学术领域的经典文献。他设计的“等倾向魏森堡照相的LP因子倒数图”,为国际X射线结晶学界广泛采用,并被收入《国际晶体数学用表》,以他的姓氏命名为“卢氏图表”。此时的卢嘉锡在国际科学界崭露头角。
1944年,美国战略形式逻辑研究机构破例为这位杰出的中國青年科学家敞开大门,聘任他为美国国防委员会第十三局马里兰研究室研究员,从事美国战时军事科学研究。美国国防当局力劝他参加原子弹有关研究,他执意婉辞,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进入这个领域,便不会轻易让他回国。后来,他以在燃烧和爆炸研究中的出色成绩,获得美国国防委员会颁发的科学研究与发展成就奖。
卢嘉锡身在美国却始终心系祖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他毅然辞去国外的一切聘任,舍弃优越的待遇和科研条件,急切地搭乘旧金山开往中国的第一艘允许搭客的客货两用轮,冒着随时可能触及水雷的危险,于1945年12月回到祖国。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应当把孔子大弟子曾参“吾日三省吾身”中的第一“省”——“为人谋而不忠乎”改为“为国家谋而不忠乎”,表露出他炽热的报国情怀。
伴随新中国的成立迎来新生
1946年元旦刚过,卢嘉锡应聘回到母校厦门大学任化学系教授兼主任,把科学救国的满腔热情倾注到教育工作中。他常常不知疲倦,在讲坛上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他的授课内容新颖、见解精辟、条理清晰、方法独到,深受学生欢迎。早在1945年夏,浙江大学理学院胡刚复院长就预聘他担任化学系教授系主任,1946年冬他去浙江大学化学系讲物理化学,讲完学即将离开杭州时,学校100多名教授和学生联名写信,热情地挽留他在浙大任教。1948年,他不得不又一次到西子湖畔讲学,以略慰浙大师生。后来卢嘉锡常在厦门、杭州之间来回穿梭讲课,奔走忙碌。
就在卢嘉锡归国后不久,国民党便撕毁了“双十协定”,挑起内战,卢嘉锡对国民党的腐朽统治极为不满。1948年底,国民党在撤到台湾之前,想把大陆的人才也带走。蒋介石亲自拟了一个名单,卢嘉锡名列其中,但他坚决不去,还对同事们说:“台湾我是不去的,我不相信共产党来了我就不能做好工作!”
卢嘉锡和厦门大学化学系的学生一起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对于人民政权的诞生,卢嘉锡由衷地感到高兴,全身心地投入到为新中国培养人才的工作中去。
然而,逃到台湾的蒋介石并不甘心。厦门因为地处东南沿海,与台湾最近,便成为了蒋介石派兵袭扰的主要目标之一。在此情况下,厦门大学的教学工作受到了严重干扰,为了防止意外,厦门大学于1951年春奉命疏散。
厦门大学的理学院和工学院都由卢嘉锡领导。福建省政府和厦门大学研究决定:这两个学院都转移到闽西的龙岩去,那里靠近内地,又有高山作掩护;为了分散目标,理学院疏散到龙岩东肖(即白上),工学院疏散到龙岩城关。在这次大疏散中,卢嘉锡表现出了很高的积极性和很强的组织能力。
他以一个科学家的思维,预先制订了一个详细的疏散计划,在疏散过程中,卢嘉锡对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认真检查,整个疏散工作一环扣一环,十分紧凑。当师生们经过300公里跋涉到达龙岩时,眼前的景象令他们非常吃惊,只见宿舍、食堂、教室等都已安排妥当,大家不由地对卢嘉锡肃然起敬。在卢嘉锡指挥下,理学院和工学院的内迁工作十分顺利,很快恢复了教学工作。
当时担任厦门大学校长的是《资本论》翻译者之一的王亚南。他专门来到龙岩检查工作,对内迁工作表示肯定。不久,经王亚南提议,卢嘉锡升任厦门大学副教务长,同时兼任理学院和工学院的院长,后来又担任了研究部部长,校长助理。
后来,卢嘉锡担任厦门大学副校长。在这期间,他十分重视师资力量设置和建设,千方百计网罗人才,大大提高了厦门大学化学系在高教界学术界的影响。
1956年,国务院组成了以周恩来为首的科学规划委员会,着手考虑全国科技长远发展的任务和目标,召集了600名科学家到北京共商大计,卢嘉锡也在其中。会议期间,他见到了周恩来总理以及李富春、陈毅、聂荣臻、郭沫若等领导人,结识了许多慕名已久的科学家。他还参与了化学学科研究课题的讨论和制订,更深刻体会到国家建设对科学技术的迫切需要。
1960年,他又被任命为福州大学副校长,参与福州大学的创办工作。福州大学成立后,他除了担任该校的副校长外,还担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随着福建大学的教学与科研步入正轨,卢嘉锡便逐渐将精力转向了中国科学院福建分院,把主要精力放在创建中国科学院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当时称“华东物构所”——作者注)上。1962年,物构所的筹建工作基本结束,全所工作很快步入正轨。年底,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到福建视察工作,听取了卢嘉锡等负责同志的汇报,对福州大学和华东物质结构研究所的艰苦创业和进取精神给予充分肯定,加以赞扬。
“文革”中遭迫害仍不忘科研
正当卢嘉锡希望在他所挚爱的结构化学研究上大展鸿图的时候,“文化大革命”风暴铺天盖地而来。
“文革”开始时,卢嘉锡和其他许多党员、干部一样,努力追寻时代的步伐,但总是跟不上形势,显得十分被动。1966年秋他曾经给儿子卢咸池写信说:“就连叶飞(当时的福建省委第一书记——作者注)这样的老革命家,也犯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错误,如果不是他亲自检查说的,我真看不出来。”
“文革”风暴愈刮愈烈,卢嘉锡作为党员所长、全所唯一具有高级职称的老专家,“理所当然”地被扫进了“牛棚”。1968年春,卢嘉锡正在接受审查,上午扫厕所,下午和晚上在家写检查、交代材料。每天早上,卢嘉锡吃过早饭,就端着一大茶缸水,去打扫当时所里唯一的4层实验大楼,临近中午才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实验大楼的每间厕所,都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
曾经有“造反派”鸡蛋里面挑骨头,贴出大字报说卢嘉锡“劳动态度不好”,卢嘉锡心酸地对儿女们说:“还要我怎么干呢?那些厕所结了几年的尿碱,都是我跪在地上用手指甲抠下来的!”
下午和晚上,卢嘉锡就在家里愁眉苦脸、冥思苦想,写检查交代材料。许多材料写出来后,他先让家里人看看、帮他修改,觉得可以被人认可,他才拿出去交。卢嘉锡对审查、外调的一些具体问题也毫不含糊。30年代在中学兼课任教时,卢嘉锡曾经参加过教师暑期军训。文革中有专案组来调查某些参训中学教师的情况。卢嘉锡再三回忆,告诉他们:“确实想不起来了。”专案组人员见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便对着卢嘉锡猛拍桌子,指责他说:“你不是说自己记性很好吗,为什么想不起来?”对一些明显的诬蔑之词,他据理力争、据实驳斥。跟“造反派”讲不通的,他就写成申诉信,让儿子带到市中心的邮电局,以自己的名义挂号寄给当时福州军区的皮定钧副司令。
即使身处逆境,卢嘉锡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1968年夏天,闽江又一次遭受洪水袭击。物构所围墙距离闽江大堤不过几十米,这时卢嘉锡已经被罢免了职务,正在接受“审查”,不能参加抗洪前线指挥部的工作,但是他仍牵挂着抗洪斗争。为此,他特意找到当时掌权的“造反派”说:“我的老二、老三都刚过20岁,如果情况危急,就让他们上……”
即使在频繁挨批斗的时候,卢嘉锡仍然保持着幽默和乐观,以此来排遣心中的郁闷。为了表示“区别对待”,批斗会上给“黑帮”挂黑牌,其他人挂的是木板甚至是铁板,他挂的牌子却是纸板。纸板虽很大,但却很轻,他低头站在那里,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空洞无物的批判发言,不知不觉睡意一阵阵上来。“如果真的睡着了,那麻煩可就大了。”卢嘉锡后来回忆道。
在卢嘉锡遭迫害的时候,周恩来总理出来保护他,使他没有遭受更大的伤害,卢嘉锡得以继续从事科研工作。
1971年,卢嘉锡获悉国家科研领导部门将组织“化学模拟生物固氮”的基础研究,他和好友唐敖庆、蔡启瑞商量,主动请缨,愿意承担这一科研课题,共同组织开展全国性的研究工作。他们密切合作,于1973年提出固氮活性中心的网兜模型,即福州模型Ⅰ,比西方国家至少早4年。1978年,他又提出福州模型Ⅱ,并率团参加第三届国际固氮学术讨论会,在会上发表研究报告,为我国科技界赢得了国际声誉。
此外,物构所在非线性光学材料的研究方面,也成功地研制出多种新材料,其中LBO(三硼酸锂)等晶体材料对激光束具有调频、调谐、调相、调偏的功能,可借以实现电、光不同形式的转换,被广泛应用于高新技术的许多领域,因此在日本、美国、欧洲引起很大注意,纷纷向物构所订购。80年代末,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一次活动中,国际同行为这一成果举行庆祝会,做了一个大蛋糕,上面画上中国地图,地图上画出了福建省,并且标出福州市,还在旁边绘了一个BBO晶体的样子。我国在过渡金属原子簇化合物研究方面跻身世界先进行列,同卢嘉锡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既当“科学官”又当科学家
1981年5月,在中国科学院第四次学部委员大会上,卢嘉锡当选为中科院院长。作为炽热的爱国者,他的宏愿之一是,要在世界高科技前沿多插上几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邓小平同志提出“要在世界高科技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后,他积极组织领导科技攻关,开展国际科技交流与合作。他既当“科学官”又当科学家,经常回到物构所总结科研成果,然后带到全世界去作交流,他形象地把这个过程称为“种挑——摘桃——卖桃”。他不仅种出第一流的“桃子”到世界各地“卖桃”,还不断把各国著名科学家请到中国的“桃园”来参观,提高了我国在国际科学界的地位,他本人也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誉:1984年被选为欧洲科学、文艺、文法学院名誉院长;1988年被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副院长。他是担任这一职务的第一位中国人。
1988年,卢嘉锡当选农工民主党第十届中央委员会主席,担任高级领导职务并不是卢嘉锡热衷的目标,但他明白这是人民的信任和重托。他把林则徐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作为座右铭写成条幅,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卢嘉锡还把“曾子曰”变成“卢子曰”,为自己定了新的“三省”:为四化大局谋而不忠乎?与国内同行交流学术而乏创新乎?将掖后进不落实乎?
1991年,在全国政协七届四次会议上,卢嘉锡代表农工民主党在大會上第一个发言,题目是《大力发展科技和教育,为实现第二步战略目标而奋斗》。当时,“科技兴农”“科技兴省”的提法已有所见,而作为全国性的“科技兴国”的战略还没有提出。卢嘉锡在会上大声疾呼:“我们必须确立‘科技兴国’的发展战略,并把它作为一项重要的国策,长期坚持下去。”同时他强调必须确立“兴国先育才的战略”“兴国大计教育为本”,必须“坚持把教育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他的发言博得全场4次热烈的掌声。翌年春,在全国政协七届五次会议上,他又代表农工民主党作了《坚决贯彻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指导思想》的大会发言,两次强调“科技兴国”和“兴国大计教育为本”。
“科教兴国”为卢嘉锡科学实践开辟了一条新途径,他着力组织农工民主党内外的科教专家,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就区域性、专业性的经济发展战略进行咨询和论证,致力于科教支边、科教扶贫。早在1989年2月,他就任农工民主党主席才3个月,就率领该党中央咨询考察组到渤海湾开放区考察,向中共中央提出西煤东运第二大通道的出海港以黄骅港为宜的建议。1992年,国务院正式批准西煤东运第二大通道的东端为黄骅港,卢嘉锡等人的建议被采纳了。
中共十四大报告中把西煤东运第二大通道与三峡等同列为我国“跨世纪特大工程”。这一年,卢嘉锡应邀率组沿着西煤东运第二大通道溯源而上到达西端,考察了陕北榆林的神府大煤田。世界上储量近2万亿吨以上的特大煤田有7个,我国陕西、内蒙古接壤地区的鄂尔多斯聚煤盆地储量近2万亿吨,已稳居世界八大煤田前列。宏观的开发不仅关系到我国的能源战略、大西北的发展以及我国经济发展的后劲,而且关系到民族的团结和我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可谓事关国家民族大计。正基于此,卢嘉锡一行马不停蹄,考察陕北的翌年又应邀率组来到内蒙古的东胜大煤田进行考察,为国家能源战略的西移和黄土高原的发展出谋划策。
在1997年卸任农工党主席之前,耄耋之年的卢嘉锡几乎每年都要进行大型科技咨询,北上南下,东奔西走,年年不辍,乐此不疲。在他看来,这是他实现“科教兴国”宏愿的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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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邓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