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桃花源情结
2015-09-10陈志华
陈志华
我们一到楠溪江上游的古村落,对它们的历史、社会、文化和生活还一无所知,便被它们吸引,有些朋友简直欣喜若狂,这主要是由于沉淀在心底的“桃花源情结”一下子苏醒过来了,这正是一千多年来中国读书人朝暮渴望的田园。
我曾经问自己,也问朋友们: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和他们喜爱楠溪江上游偏僻而荒寒、建筑类型十分贫乏的小山村呢?仅仅是因为它们能填补几种聚落类型吗?是喜爱那里的田园诗和山水画的悠远意境吗?是迷恋醇厚朴素的民俗文化吗?都好像沾一点儿边,但都不是决定性的。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吸引我们的,是一种“情结”,一种深深扎根在我们民族精神里的文化情结,那就是“桃花源情结”。
我们中国有一个非常漫长的纯农耕文明时期,先民们过的是一种自然式的生活。这种生活培育了对大自然的依赖,造成了对世界的不求甚解和心理上的无所作为。经过一些在特定社会状态下的知识精英的美化,依赖变成了爱恋,不求甚解变成了超脱,无所作为变成了清心寡欲、怡然自得的情操。这样的精神价值被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形象地返还给了自然的生活方式之后,一千多年来,我们民族的文化里一直存在着一个“桃花源情结”,不但在诗文里反复渲染抒发,还有许许多多闭塞的、孤独的,但山水风光还算差强人意的小山村,被人们称作“世外桃源”,真真假假地当作理想的栖身之地。
“桃花源情结”流传了这么久,原因之一是中国知识精英们的社会地位不稳定。在险恶的政治斗争中,他们的升降沉浮没有定数,但无论如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总有一个最后的、最可靠的归宿,那便是退隐田园。即使是一时飞黄腾达的人,也要做好归田的心理准备。因此,他们对田园生活多少怀有一种聊以自慰的感情,而且赋予它以高尚的道德价值。
“桃花源”究竟有什么样的特点呢?第一,完全不理会世事的纷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第二,人际关系祥和友爱,看到陌生客人“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第三,生活简朴而满足,“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第四,居住环境自然优美,桃花林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村里“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这样的人间仙境当然要和熙熙攘攘的世界有点儿隔离,于是,陶渊明把它藏到深深的水源洞里,而且,渔人想再去寻访便“不复得路”了。
拿这几条标准来衡量,楠溪江上游的一些村子,便都是当今难得一见的桃源仙境了。它们在谢灵运歌吟过的奇丽环境中展现在我们面前,山水之美和田园之情那么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这个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因袭了一千多年的重担,也同样压在在乡文人的心中,渗透到农耕文明里去。我们曾经有许多次看到宗谱里的族内高人逸士的小传中常用的赞辞“足不践城市,身不入公门”,赋予这种体制外的自由生活以一种道德价值;也曾经多次看到在长长的龙骨水车上,一节一个字,写着“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帝力于我何有哉”,只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是一种生活上和心态上的满足,这就是所谓的“农家乐”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是虚构的,作为安抚“池鱼”和“羈鸟”们的梦。我们眼前的楠溪江,虽然也掩盖着历史和现实的种种矛盾,但当我们把历代文化精英们给自然式生活编织的美丽面纱揭开,看到烟火人间的艰辛和矛盾,渐渐地,我发现我面对着一种山区居民的独特文化,就禁不住喜爱起它来,喜爱它的朴实、率真和自然、稚气,喜爱我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气息。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桃源仙境,在纷纷攘攘的古村落开发大潮中,还能保存多久?
(选自2007年第8期《中华遗产》,本刊有删改)
【读有所思】
文中引用了许多与“桃花源”相关的古诗文,想一想,作者引用这些古诗文有什么作用?(陈 瑜/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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