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吧

李浚丰

大人们总是说，桥头的古堡里有妖精，但我不怕。妖精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还想遇到妖精呢，他们一定会有神奇的本领吧，说不定，还能帮我什么忙呢。

下午，我去找同学玩，路过古堡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匆匆闪进了古堡。哈哈，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妖精呢？好奇心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该不该进去看看呢？我的手指抠着嘴巴，想了又想，还是进去吧，机会难得。

我噔噔噔地跑上光滑的台阶，一直跑到古堡的大门前，使劲推开那道陈旧的大门，钻了进去。门里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石桌，石桌旁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背影。我立时呆愣在那里，想转身出去，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地方了。

“你来了。”一个低低的老女人的声音，浑浊、颤抖中夹杂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嗯……”我觉得昏头昏脑的，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就是来玩玩，不想会遇见您。您好吧？”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不应该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就不应该走了。”她的声音依然是怪怪的。

“怎么不应该走呢，这又不是我家，我不能待在这里的。”说着，我抬起沉重的腿，努力向门的方向迈去。

“站住！再动，我就吃了你！”老女人大吼一声，倏地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一张像核桃皮一样的狰狞怪脸，她的眼睛暴突，眼窝深陷，闪烁着逼人的光芒；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支出了嘴角，使我想到了旷野里的饿狼；她的双手干枯，在胸前挥舞着，犹如两只五齿钢爪。

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晕倒，但我不住地默念“不怕，不怕，我不怕”。妈妈说过，没做坏事的人就什么也不用怕。我的心平静了一点。我一直想遇到妖精，现在真的遇到了，害怕什么呢？

我挤出笑容，故作镇定地说：“奶奶，您应该微笑，那样会更好看的。”

“什么，还让我微笑？难道，你现在不害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您呢？”

“噢，天啊，太可悲了！”老女人悲痛万分，“你应该害怕我的，我的样子多可怕啊。”

“我妈妈说过，一个人让人害怕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心世界。”

“什么？可我不是人，我是一个老妖精！”

“您真的是一个老妖精？”

“嗯，是的。你害怕我了吧？”

“不怕。”我还是摇头说。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说过，一个没做过坏事的人就什么都不用怕。”

“天啊，我完了！”老妖精垂头丧气地说，“我是一个妖精，妖精到了一定的年龄，是要靠吃小孩才能延年益寿的。但我不想吃小孩，我不想让母亲失去孩子，不想让孩子看不到妈妈，我下不了手。可是，我越来越衰老了。魔法书上面写着：一个不吃小孩的妖精最后会化为一缕青烟消失的。我感到自己快不行了，才下定决心吃一个小孩，但这个小孩必须怕妖精，我才能把他变成一块面包吃掉。你就是我选定的那个小孩，我故意现形，吸引你进来……”

听完了老妖精的话，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我眨眨眼，说：“那您不吃我了，还会吃别的小孩吗？”

老妖精痛苦地摇头：“不会了。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个小孩的消失和我的消失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让我消失吧。既然我坚持做一个不吃小孩的妖精，那就让我坚持到底吧。现在，我的心倒也坦然了。”

老妖精说着，合上了魔法书，把头靠在了那把干裂的藤椅上。

“老奶奶，您别难过，魔法书上说的也不一定正确。您是年纪大了，才有些衰老，没事的。我会经常来看望您，还给您带来家里那只芦花鸡下的蛋，准保您容光焕发，好吗？”

“哦，是吗？呵呵。”老妖精笑了，尽管她笑起来比哭都难看，但我觉得还是很美的。

“奶奶，我给您梳梳头吧，您的头发都蓬乱了呢。”说着，我从兜里拿出了一把小木梳，开始给老妖精梳头了。她的头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梳通过，都板结了，一块一块的，就像村口的那片盐碱地。

我从地上的一个盆子里取来了水，把老妖精的头发浸湿，然后慢慢梳理。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把她的头发全部梳通，又给她洗了头，然后学着妈妈的样子给她编上了一条条的小辫子。哈哈，我好有创意啊，如果参加发型大赛，说不定能获奖呢。

老妖精一直闭着眼睛，任凭我摆弄她的头发。

“奶奶，您的头发梳好了，您看满意吗？”

“是吗？”老妖精从蓝印花布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面小小的破裂了的圆镜子，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龇着牙乐开了，“我还不老，是不是啊？”

“不老呢。我妈妈说了，一个人只要心态好，心里年轻，那他就永远也不会老的。”

“哦哦，说得有道理。”老妖精的面色红润了，精神焕发起来，像个老小孩的样子，“那你以后经常来看我，好不好？”

“嗯，好的，我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

“那就好。哈哈！”老妖精高兴地在藤椅上翻了两个跟头，“我不再寂寞了，有人陪了呢。给——”老妖精捡起桌子上的两块小石头，用嘴一吹，小石头立刻变成了两颗红红的小枣子。老妖精把枣子放到我手里。我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马上吃，而是放进了衣兜。

就这样，我和老妖精成了朋友。不过，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老妖精不让我告诉别人，每次我只能自己来。当然，我来的时候，不是带点小野果子，就是带来一枚土鸡蛋，或者一块小红薯。老妖精最喜欢的，就是我送给她的那面小圆镜子——那是妈妈从城里买给我的呢。老妖精高兴得连蹿带蹦，小孩子一样爱不释手地拿着镜子上照下照，嘴里不住地念着：“这下好了，我可有面完整的小镜子了！我得每天好好打扮打扮，我还年轻呢！”她拿出了那面破裂的小镜子，说了句：“你走吧，我不挽留你了，留下你也没有用，你的心一直破碎着。”说完，她对着那面镜子吹了一口气，那面破裂的小镜子立刻变成了一只黄鹂鸟，突地一下从窗口弹了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我要感谢你，小樱桃。”我的名字叫小樱桃，我早就告诉她了。

“感谢我？感谢我什么呢？”

“感谢你给我带来了快乐啊。我要满足你一个心愿。夜晚流星出现的时候，你只要立刻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并系上你事先解开的纽扣，你的心愿就能实现了。”老妖精认真地对我说。

对老妖精的话，我有些将信将疑，但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我还是愿意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是认真的。”说着，老妖精在指尖吹了口气，说了声“变”，一片小小的嫩绿的叶子就出现了，“吃了吧，吃了它，你就有了完成心愿的能量了。”老妖精把小叶子递给了我。但我没有立刻吃掉叶子，谁知道吃了这叶子我会不会变成一块面包呢，我还是心有余悸的。

“我回家吃吧，我太喜欢这片叶子了，不舍得吃掉。”我这样说道。

“好的，好的。只是尽快吃掉就好，叶子蔫了就不灵了。”老妖精并没有勉强我。

我有些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了。

回到家，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奶奶，怕奶奶为我担心。爸爸妈妈到很远的城里打工去了，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家里就我和奶奶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想该许个什么心愿。我的心愿有好多啊：我想爸爸妈妈每天陪伴着我，爸爸带我去上学，妈妈教我学唱歌；我想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想有一个小书房，书架上摆满一册册的图书；我想有好多好多的芭比娃娃和绒布熊，装点我的小房间；我想有一箱一箱的巧克力、牛奶、饼干、水果，我要把它们摆满我的小房子，还要摆满院子里，不管是谁饿了，都可以来吃；我想有好多好多的金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很可耻的想法，我倒不是为了钱，只是有了钱就能做好多事情，上学的路要修，河面的桥要架，陈旧的校舍要翻盖，村里好多爷爷奶奶生病了要治疗……呀，好多好多的心愿啊，我要许哪个心愿呢？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头好痛啊。

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叫我了：“小樱桃，你怎么了？你的双手捂着脑袋，是头痛吗？”

“嗯。”我站了起来，“老师，如果我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就能实现，那您说，我该许个什么心愿才好呢？”

班里顿时炸开了锅，小伙伴们像小猴子一样又蹦又跳，像小鸟一样又说又笑。

老师也对我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用板尺轻轻拍击了一下讲台，让同学们安静下来。

老师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现在，大家来说说，如果你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就能实现，你想许个什么心愿呢？”

大家争先恐后地举手，老师一个一个地叫。同学们纷纷发言，畅谈自己的心愿，说什么的都有。

“小樱桃，轮到你说了。”老师最后叫到了我，“听了同学们的发言后，你确定自己的心愿了吧？”

“我……”我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愿说出来。不过，现在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那是个我认为说出来会被人耻笑的想法——我想要一箱钻石。因为，我听说钻石最值钱，把钻石换成钱后，就可以满足我很多的愿望。但是，我并没有把这个心愿说出来，而是选择了沉默。老师看到我没有说话，也就不再追问了。

最后，老师并没有说谁的心愿是最好的，只是让我们写一篇作文《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吧》。

下课后，不少同学埋怨我不该给老师提供了这么个素材，导致大家又要写一篇烦人的作文。也有同学偷偷地问我，是否真的有了“对流星许个心愿就能实现”的魔法口诀。我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夜晚的时候，我悄悄来到了后院的老梨树旁，仰望着星空出神。偶尔，天空中有流星划过。看来，今夜真的有奇迹要发生了。

就许那个心愿吧：给我一箱钻石。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爸爸妈妈，就可以建设我们可爱的小村庄了。对，就许这个心愿，管它能不能实现呢。

我解开一颗纽扣，刚想把那片嫩绿的魔法小树叶放进嘴里，就听到老梨树上有小鸟儿说话了：“小樱桃姐姐，你要许个心愿，是吗？”

咦？好奇怪，我竟然能听懂鸟儿说话了。

“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风儿告诉我们的。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风呢？你往这儿瞧，我们在这儿呢。”

透过疏朗的叶片，我看到老梨树上有个小鸟巢，鸟巢里有几只小小鸟，他们正探出小巧的脑袋，看着我呢。

其中的一只小小鸟说：“小樱桃姐姐，你能为我们许个心愿吗？”

“什么，为你们许个心愿？”

“是的，我们的妈妈三天前出去捕食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一直是邻居黄雀阿姨在照顾我们，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宝宝，我们不想拖累她。再说，我们想我们的妈妈啊，我们要妈妈。”

“是的，我们要妈妈……”鸟宝宝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小小鸟们的要求真的太让我意外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办，我应该答应他们吗？可是，只有一个许愿的机会啊。

我有些犹豫。

“小樱桃姐姐，那算了，你还是许你自己的心愿吧……”鸟宝宝很懂事，收回了自己的请求。

哎，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看着小小鸟们没有妈妈不管吗？我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满足你们的要求吧。”我答应了小小鸟们的请求。

“真的？那太谢谢你了！”小小鸟们鸣叫着感谢我。

我把那片嫩叶子放进了嘴里，轻轻地咀嚼，淡淡的苦涩中夹杂着甘甜，那汁液缓缓流入了我的心里，带来春天般的清新和愉悦，一股暖意波浪一样涌遍了我的全身。

一颗明亮的流星在天空中出现了，白亮亮的，如同小小的溪流般，在夜空中划出长长的银色轨迹。我迅速系上了那颗纽扣，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让小小鸟的妈妈快回家吧！”

奇迹出现了，那颗流星向我飞过来了，越来越明亮……我看清了，那是一只银白的鸟妈妈，当她飞到我面前的时候，又变成了鹅黄中夹杂嫩绿的颜色了。鸟妈妈飞过我的面前，扇动着翅膀，不停地说着“谢谢”。

“妈妈——”

小小鸟们终于和妈妈团聚了，他们叽叽叫着，唱着动听的歌儿，小小的音符如萤火虫般满天飞舞。

看到小小鸟一家团聚的幸福样子，我也高兴起来了。只是，老妖精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生我的气呢？我不禁把头望向了桥头古堡的方向。

此时，古堡上空出现了大群萤火虫，如点点烟花般绽放，它们飞舞着，不断变换着造型，让星空变得活泛，有了一种灵动的奇异感觉。

忽地，从古堡里飞出了一道彩光，彩绸般地绕过树木和房屋，向我的方向飞来了。我看到了一个浑身光彩熠熠的小女孩，仙子般地迎风飞舞，她很快来到了我面前。

“谢谢你！”她向我深施一礼。

“你是？”

“我就是那个老妖精啊。”

“什么，你就是那个老妖精？”我惊诧万分。

“是的，是你的举动使我的魔法有了正能量，反馈给了我。魔法书上说：一个不吃小孩的妖精将衰老死去，但如果他把许愿树叶给了人间的一个小孩，而那个小孩把许愿的机会让给了求助的生灵，那这个妖精就会立刻变为仙子，永远不再经历生死的轮回。”

“哦！”我惊喜地看着曾经的老妖精——现在的小仙女，“只是，我啥时还能再看见你呢？”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了。我在爱的深处，在温暖的目光里，在和蔼的笑容里，在慈悲的心胸里，在友善的双手里。是你给了我爱，我会把爱回馈给你。”

“那太好啦，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我兴奋地直拍巴掌。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窸窣的声音，忙转过头，是奶奶来了。

“小樱桃，你在和谁说话呢？”奶奶问。

好在奶奶并没有发现这一切。

“我，我自言自语呢。”

“快回屋睡觉吧。”

“哎。”我跟随着奶奶向屋里走去，当我回头望向小仙女的方向，已经看不见她了。

第二天，我来到桥头古堡，只看到一堆干枯的树皮堆在小屋的一角。

我知道，这是老妖精留下的，她已经“化茧成蝶”了。

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是我和老妖精的秘密。无论岁月流逝了多久，我总会想起桥头的那个古堡，想起古堡里的老妖精，还有那个神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