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荒原上的三天三夜

王译

贝克被肚子里传来的强烈的饥饿感弄醒了。他皱皱眉，翻过身去。他很确定自己刚才睡着了，他能够感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失。

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贝克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几秒钟后，他终于意识到洞里比之前明亮了。一道白色的光芒照射在入口处的背包上，勾勒出它们清晰的形状。而且，现在更安静了，即使考虑到雪地的消音效果，现在也太安静了。风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阳光和安静意味着暴风雪过去了。没有了暴风雪，他们就必须马上出发。

贝克用力推了下缇堪尼：“醒醒！醒醒！打扫房间的人要来了。”

当缇堪尼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时，贝克已经挪开了背包，来到了入口处。如同冬眠后醒来的动物一样，他从洞中探出头来。

这已经是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了。贝克非常希望这也是最后一天。他希望走出山脉，并在日落前到达安娜卡特。现在看来，这是能实现的。天空是蔚蓝的，山谷两壁是洁白的。雪墙挡住了吹来的风。他们挖出的雪堆则被覆盖上了一层平滑丰满的雪毯。

缇堪尼从贝克旁边探出头来，眨着困倦的眼睛：“好饿啊，有吃的吗？”

“有很多。”贝克回答，他把背包扔到雪地里，然后钻了出去，“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他拿出自己的水瓶，开始往里面装雪。

缇堪尼看了看荒凉的山壁，又看了看四周平整洁白的雪，疑惑地问：“哪里有吃的？”

贝克指了指西边，那是山谷的尽头：“往那边走两三个小时就有了。”

缇堪尼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们走了更长的时间，但感觉一瞬间就完成了。很快，他们感到山谷开始往山下倾斜了。这说明他们已经离开了山顶。他们备受鼓舞，兴奋地在雪地里快速前进着。

不久之后，他们走出了小道，回到了山路上。从上往下看去，他们仿佛无尽雪地中的两个小斑点。好像整个阿拉斯加都在他们面前展开了，覆盖着昨晚的暴风雪带来的雪毯。远方的低处则是草地和树林顶部。有时候，他们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那是太阳照射在了水面上。在更远的地方，天空、陆地和蓝色的海洋仿佛融为了一体。

“安娜卡特就在下面。”贝克说。

缇堪尼笑得合不拢嘴：“是呀！”

下山的路很陡峭。贝克想起那组数字——每下降100米，温度会上升0.6摄氏度。现在，气温会越来越高。一开始，跟上山一样，他们还是“之”字形前进着。但贝克想到，这只会让他们走起来轻松，但并不能缩短距离，为什么不沿着直线下山呢？

“好吧。”贝克说，在缇堪尼的注视下，他脱下雪鞋，把它们挂在背包上，“让我来告诉你下山的诀窍，你要迈大步……”

他往下走了几步，刻意迈着大步。每次落脚时，他都确保重量是落在脚后跟上的，腿是直的。自身的重量让他的脚插入了雪中，他高抬着膝盖前进。每走一步，脚下的雪便被踩实了，自动为他提供了立足地。

“试试看吧。”他回头对缇堪尼喊道，“我们先练习一下。”

缇堪尼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的姿势十分滑稽，一条腿几乎完全被雪淹没，另一条腿呈奇怪的角度，落在身后更高的地方。

“好吧，我掌握诀窍了……”缇堪尼说，他把另一条腿挪了过来，“我没问题。”

一步，又一步，他超过了贝克。“这太简单了！”

贝克开始飞快地追赶缇堪尼。

下山确实很简单。熟能生巧，他们很快掌握了下山的节奏，只要迈大步带动身体和利用惯性就可以了。他们从雪地中穿了过去，好像两个犁一样，所到之处，雪花四溅。贝克虽然努力在追赶，但始终跟不上缇堪尼的脚步。从缇堪尼前倾的身体和挥舞的双臂来看，贝克觉得他可能失去控制了。正如他所料，不一会儿，缇堪尼突然向前跌倒，滚下了山坡。

“缇堪尼！”

缇堪尼一直翻滚了下去，直到撞到一个雪堆后才停了下来。贝克紧紧地追赶在他后面。缇堪尼躺在雪堆里，身上全是雪花，轻轻地颤抖着。贝克怀疑他受了惊吓。但等走近后才发现，缇堪尼实际上是笑得浑身发颤。

“太有意思了！让我们再来一次吧！”

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快很多。但没过多久，地上的雪就没那么多了，他们没法像刚才那样飞奔下山了。贝克无意中碰到了什么。他用脚踢干净地上的雪花，发现下面是块石头。看来，他们快走出雪地了。

一块又一块的干燥土地出现了。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土地间夹杂着雪地，还是雪地间夹杂着土地。矮硬的杂草也出现在了脚下。

他们来到了一条融雪形成的清澈小溪前。在上山时，出现小溪是令人恼火的，那是需要他们逾越的障碍，但现在，小溪是受欢迎的伙伴，和他们一起往温暖、低洼的同一个目的地赶去。而且，他们可以喝到融化的雪水，而不用等水瓶中的雪融化了。

他们沿着小溪走进了树林。树林终于出现了！看起来，山脉这面的树林比另一面要更加茂密。而且，从这里到海洋之间的大地上，冰原更少，树木更多。

“好了。”贝克说，“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做早餐。”他很快找到了一棵倒下的树。他用猎刀砍下了一块树皮，树皮下，一小群蠕动的虫子正试图躲避突如其来的阳光。

缇堪尼看着它们，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我知道昨天我吃了驯鹿胃里的东西，但即使如此……”

贝克拿起一条手指大小的虫子，仔细观察着。虫子不停地翻滚扭动着，好像一条有生命力的绳子。他沉思了片刻：“每次我吃这种虫子时，它们仿佛都会在我口中排便来进行报复。”

“每次？你是说，你吃过不止一次？你现在还想接着吃？”

贝克笑着咬掉了小虫的头，然后吐了出来，接着吞掉了虫子的躯体：“你知道这些虫子身体的80%都是蛋白质吗？牛肉只有20%。”

“听上去不错。”缇堪尼拿起了两条虫子，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一口全吞了下去。他做了个鬼脸：“有搭配的薯条吗？”

“如果你先把它们的头咬掉，味道会更好……”

“你现在才说！”

贝克突然举起了手：“听，你听到了吗？”

缇堪尼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只有水声。”他说。水声来自下面的树林——那是河水冲击礁石的声音。

贝克高兴极了：“对！你还饿吗？”

“什么？我们已经吃过‘美味大餐’了。不过，我还是有点饿。”

“好的，那我们等下看看河里有什么好吃的吧！”

河水飞快地从山上流下来，在暗礁和岩壁间翻涌着，形成了许多水塘。两个人在一片宽阔的沙砾滩旁找到了这条河。水下的礁石让河水形成了片片涟漪。和两天前他们渡过的河相比，这条河更浅，而且，谢天谢地，水流也更舒缓。它静静地流动着，和那条差点置他们于死地的河流完全不同。

“水里有鱼。”贝克说。

“但钓竿和鱼饵呢？”缇堪尼有些怀疑地问。

贝克笑了：“还需要这些东西？看！”他指向河岸，那里的河水从一些岩石旁边绕了过去，在岩石之间形成了一个面积不大的水塘。贝克说：“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鱼被困在那里。我先过去看看。”

水塘里没有鱼，贝克并不惊讶。只有在水位下降时，比如在炎热的夏天，鱼才会被困在那里。现在这个季节，积雪的融化只会让水位不断上涨。

“好的，该使出我下一个计策了。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需要几个瓶子。”贝克伸手从背包中拿出了他们的两个备用瓶子。这两个瓶子原来是装柠檬汁的，但他在飞机上就已经把柠檬汁倒光了（那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瓶子是塑料的，呈圆柱形并且透明，完全符合他的需要。

他看着缇堪尼：“你能不能去挖点虫子？然后把它们拿到这里来。”

如果是三天前，缇堪尼只会用厌恶或空洞的眼神看着贝克，但现在，他只是耸耸肩：“好的。”

在瓶子最粗的地方，贝克用猎刀把它一分为二，然后砍掉了瓶口部分。这会让足够粗的水柱流进来，鱼也可以跟着进入瓶子。缇堪尼用一块尖石头在河边挖着泥土。几分钟后，他带回来几条还在蠕动的虫子。

“太好了！”

贝克把虫子放在瓶底，然后把瓶子的前半截倒插进后半截。现在，瓶子已经变为双层的了，而在瓶底处则是不断挣扎的虫子。

“鱼最喜欢吃虫子了。”他对缇堪尼说，“现在，我们只需要决定把瓶子放在哪里……那边看起来不错。”

他们回到了刚才检查过的水塘边，那里正好是河流向外弯曲的地方。

“河流向外弯曲的地方往往会有鱼。”贝克解释说。他跳到了离河岸最近的一块石头上，仔细地研究着河水的走向。找到了，就在这里。他蹲了下来，把第一个瓶子放到了水中，并让瓶子的入口面对着河流的方向。冰冷的河水弄湿了他的手，但直到瓶子固定好了之后他才抽回了手。然后，他在石头的另一边把第二个瓶子也固定好了。冰水带走了他胳膊上的温度，寒冷的感觉仿佛刺入了骨头。他很庆幸没有更多的瓶子要放了。

“现在，我们要耐心等待……”贝克说，“就在这里安静地等待。鱼无法看清我们，但当我们挪动时，它们是能感觉到的。”

水中逐渐出现了优雅游动着的鱼，在岩石的阴影中，在砾石河床上，它们蜿蜒前进着。贝克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可爱的虫子……”贝克在脑海中诱惑着鱼，“好吃，好吃，好吃……”

“我们要等多久？”缇堪尼问。

“要看这些鱼究竟有多饿。”

“肯定没我饿。”

贝克笑了：“如果它们不上套，我们可以把它们赶进去。我们站在上游的河水中，往这边走，它们听到我们的动静后，肯定就不会走原来的路了。”

“你是说，我们又要湿一次了？”

“是的，这也是我不想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我可以跟鱼耍个把戏。”

“什么？”缇堪尼一脸迷惑。

贝克笑了起来，为了不让鱼察觉，他还是一动不动：“你可以躺在岸边，把手放在水里。你的动作一定要慢，非常慢，这样，鱼就不会发现你，认为你只是根漂浮的树枝或者木片。你把手慢慢伸到鱼的肚皮下……”

“这不是把戏，这是强攻！”

贝克笑了，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水面。

“……然后，你一下子把鱼扔到岸上。你一定要确保是扔到岸上。我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把鱼扔到了河中央。”

“然后，那条鱼警告它的朋友，千万别游到那个喜欢摸鱼的怪人旁边？”

“就是这样……”

贝克慢慢把身子前移，他不想被鱼发觉。一条鱼已经接近了陷阱。这种捕鱼方法的问题是你不知道什么样的鱼会自投罗网。但他们很走运——那看上去是条鳟鱼，它大概有15厘米长，棕色身体上夹杂着斑点，有一个大的背鳍，腹部有几个小的腹鳍。

这条鳟鱼本来很谨慎，但后来它显然在想：管他呢！然后直奔虫子而去。瓶子上半截的漏斗形状引导着它向虫子冲去，它却在进入下半截瓶子时被卡住了。它努力扭动着身体，离虫子越来越近。终于，它一口吞下了虫子。现在，鳟鱼被卡在了瓶子中，它非常迷惑。透过透明的瓶子，它可以看到外边，但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动弹不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已经太迟了！因为贝克用手堵住瓶子口，把瓶子捞出了水面。他高兴地举起了瓶子。

“我们有鱼了！”他递给缇堪尼，缇堪尼小心地接过来。鳟鱼在瓶子里不断挣扎，把里面的水也溅出来了。“拿到岸上去，瓶子口朝上，别让它跑了。”

缇堪尼在上岸后有意识地撤开一段安全距离。这样，就算他把瓶子掉在地上，鱼也跳不回河里了。

现在，贝克继续等待第二条鱼上当。这次等的时间长了些，但最终还是有一条鱼钻了进去。贝克不太确定这是条什么鱼，但他并不在意，反正是可以吃的。

他拿着瓶子缓步走到了缇堪尼的身边。他的朋友已经激动地跳起来了。

“这是什么鱼？”

贝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缇堪尼茫然地看着他：“如果这条鱼有毒呢？”他本来准备把鱼拿出来吃掉，但想想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不会有毒的，淡水鱼都是能吃的。”

“我觉得我能把整条鱼都吞下！”缇堪尼说，但他忍住了冲动，“还要等多久？你现在该生火了吧？然后——”

“生火？”贝克问，“生什么火？”

他把手伸入瓶子中，抠住了那条鱼的鱼鳃。虽然鱼尽力挣扎，但贝克还是把它拖了出来，并且扔掉了瓶子。这样，他就能用两只手把鱼紧紧抓住。然后，他在鱼背的中央部位狠狠咬了一口，咬断了鱼的脊椎。鱼血喷到了他的嘴里。接着，新鲜、润滑、湿润的鱼肉进入了嘴里。他能感觉到鱼鳞留在了脸上。他沿着鱼的背部，一口一口把柔软的肉吃了个精光。最后，他抬起头来，用满足的眼神看着缇堪尼。

缇堪尼注视着他，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是恐惧？是痴迷？贝克不太确定，因为缇堪尼用行动展示了自己的决心。他拿起手中的鱼，像贝克那样吃了起来。

“沿着鱼背吃。”贝克告诉他，“然后吃两边的，但注意不要吃鱼内脏。千万要注意。”

缇堪尼嘟囔了一声，因为他的嘴里塞满了鱼肉。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吃着自己的鱼。

“啊！”缇堪尼喊道，他举起了吃剩下的鱼骨，“顶级寿司。我从未想过我会饿成这样。”

“生火——”贝克继续啃着鱼骨上所剩无几的鱼肉，这可是一项技术性工作，需要全神贯注，“——的问题是——”他终于吃完了所有的鱼肉，“——鱼会被烤得干瘪，失去所有的水分。生吃能够让你获得鱼肉中全部的自然精华，带给你力量，带给你水分……”

“还能让你活下去。”缇堪尼补充说，他充满期待地看着两个瓶子，“再捉几条？”

贝克笑了：“当然，这太简单了。如果说有一件东西能够胜过鱼对于美味虫子的喜爱，那就是它们朋友的内脏了。”

“呀，对朋友都这么残酷，那我可真不想与鱼为敌。”

两个人把鱼内脏放入瓶中，然后又逮到了两条鱼。他们又一次高兴地生吃了战利品。现在，饥饿问题已经解决了，水也喝饱了，于是，他们沿着河流继续前进。

贝克曾考虑过穿过河流，到对岸去，但后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和之前的河不同，这条河并没有挡他们的路。从地图上看，这条河叫作“卡耐克”。它要再流几千米，然后进入平原，继续蜿蜒流淌。它的流向和他们的目标的方向几乎是相同的，而且，它的入海口就在安娜卡特附近。用这条河来做导航，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个人一直沿着河流前行。他们翻越突起的岩石，走过河滩上的砾石，卡耐克一直陪伴在他们旁边。有时候，贝克甚至觉得卡耐克是他们团队的第三位成员，它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急速前进，不断地探索着岩石间的水塘。

“嘿，贝克。”缇堪尼突然站住，并蹲了下来。在一棵灌木下，有一棵小小的植物，长着椭圆形的绿叶和红色的果实。果实几乎是圆形的，看上去很像西红柿，只是个头略小。“这是不是……”缇堪尼说。

贝克笑了——他的朋友正在成为一名合格的探险者。“对，这是越橘，是能吃的。干得好，缇堪尼。”

缇堪尼已经开始往嘴里塞越橘了。两个人的情绪更加高涨了，他们已经回到有食物的陆地了。

（未完待续）

（选自“荒野求生少年生存小说” 系列丛书，接力出版社出版）

插画：肖振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