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生：昆仑关一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胡启涌

云南省保山市腾冲县敬老院里住着一位抗战老兵：李华生。70年前，他离开家乡和亲人，把热血和青春抛洒在抗日战场，是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的亲历者和幸存者。

老人今年95岁高龄，精神不错，思维清晰，回忆起抗战往事，他感叹道：“太苦了，太惨了，我做梦都不愿梦到。”

不幸当土匪  收编去抗日

李华生，1920年出生于贵州省凤冈县绥阳镇砚台村的一个农民家庭，3岁时父亲去世，9岁时母亲去世，李华生只得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13岁那年，李华生在路上遇上了一股土匪，见他长得机灵，便将其抓走。李华生被迫当上土匪，曾多次想开溜都没成功，还反遭毒打。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全面侵华，中华民族进入艰苦卓绝的全面抗战。当时，黔军各师先期已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全部奉调出黔。但是前线吃紧，需要后方大量的兵源补充，此时的贵州已无师可出，然而抗战军兴，贵州省各界民众抗日情绪十分高涨，迫切希望响应国家号召，再组人马，出黔抗战。1937年12月，经时任贵州省主席兼省保安司令吴忠信的指派，由省保安处处长冯剑飞奉命在黔组建预备第2师。毕业于黄埔1期的冯剑飞，是贵州省盘县人，人脉颇广，在省保1团、2团的基础上，利用3个月的时间，组成了一支达万人的满员师。《凤冈县志·大事记》对此事有记载：“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爆发。12月，县成立抗敌后援委员会，动员征兵入伍。”

凤冈国民政府在这次“奉省令”的征兵工作中，将李华生所在的土匪部队进行了收编。就这样，已17岁的李华生走出了山林，换上了军装，编入预2师走上了抗日前线。

李华生进入预2师后，随部队经湄潭县到镇远进行训练。1938年，又随部队开赴湖南益阳、宁乡整训，之后开往岳阳接受装备，进行一些基本的持枪操练和射击训练。

九江第一仗  负伤昆仑关

1939年，李华生所在的预2师在途经武汉时，坐镇汉口的蒋介石召见了師长冯剑飞，最终以“无能力、不中用”为由，撤掉了冯剑飞的预2师师长一职，由陈明仁（黄埔1期学员，1949年与湖南省主席程潜一起通电起义，后为共和国上将——作者注）代替。

4月，预2师奉命开赴江西九江参加武汉保卫战。“听说马上就要上阵杀敌，手痒心也痒，全师抗战杀敌的气氛浓得很。”李华生回忆。当时的预2师是由地方武装组建的“杂牌军”，与并肩作战的8支中央军相比装备最差、战斗力最弱。预2师主要扼守九江外围三十里铺、陈宏山圈一带。战斗开始后，预2师阵地遭到日海军陆战队和空军的联合进攻。这支来自于贵州的“草鞋兵”打得异常英勇，经过4个昼夜的激战，日军始终未能突破预2师的阵地。

“第一次打仗，心头虚得很，但一想到日军的罪行心里就火，就忘记了危险只顾杀敌。”是役，预2师一战成名，因为其余8支中央军几乎都被打垮，唯有预2师守住了阵地。预2师第5团团长王伯勋（贵州安龙人）后来在回忆文章中写道：“预2师开赴江西九江，参加南浔会战。中央军参加此次抗日会战的有李延年、李仙渊、李揖唐、李汉魂和汤恩伯部队。日军有几个师团从陆上、水上、空中同时向我军发起攻击。我军与日军激战十几个昼夜。”由此可见九江战役的惨烈程度。

随后，李华生又随同预2师在湖南、广西等地伏击日军。1940年参加了著名的广西昆仑关战役。“昆仑关一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战斗中一颗子弹从我下巴穿过，好危险，当时我流了不少血，被抬下火线包扎。”李华生用手指着下巴说：“这个伤疤就是当年在昆仑关打仗时让日本鬼子留下的，现在每遇到刮风下雨就痛。”

逃命过丛林  重回预2师

1942年初，预2师奉调云南，编入中国远征军序列，隶属于第11集团军第6军黄杰部，驻防昆明附近的安宁一带。可是部队刚到滇西就遇上前线部队吃了败仗，全军溃退如潮，预2师亦阵脚大乱。混乱中，李华生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同败退下来的部队一起向后撤退。为了躲避日军的追击，大家逃进一片原始丛林。丛林里到处是蚂蟥、蚊虫、毒蛇，险象丛生，加之没有吃的和药物短缺，不少战友饿倒和病倒。“在原始丛林里，我们二三十人一伙分散躲避和鬼子交锋，尽量挑没人走的路走，好几个月后才回到腾冲。” 李华生说。

穿越原始丛林时，有一件事让李华生终生难忘。当时一位贵州老乡生病不轻，影响了部队的行军速度。连长觉得此人已不行了，就命令李华生枪毙他，免得他受苦和拖累大家。李华生不忍心，便把他扶到一棵古榕树下，朝天放了两枪算交了差。“当时我很伤心，战友病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掉泪。为了复命，我只好朝天放枪。”

经过3个多月的艰苦穿越，这支部队终于走出原始丛林。这时，大家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李华生随部队几经辗转来到云南楚雄，与另一支部队汇合后来到腾冲，重新回到预2师。由于他不识字，被安排给师长当马夫，还配发了一支手枪。

主攻来凤山  围攻腾冲城

1942年5月，侵占缅甸的日军直抵中国边境。5月3日，日军进占我边境城镇畹町，随后遮放、芒市、龙陵也相继陷落。5日，日军先头部队抵达怒江惠通桥，关键时刻，我守桥部队果断炸断惠通桥，将日军主力阻于怒江西岸。疯狂的日军以一部兵力强渡怒江，进而占领了海婆山。当日晚，国军71军36师兼程而至，将过江日军全部歼灭。而后，71军87师、88师及李华生所在的预2师相继赶到惠通桥，阻敌于怒江西岸，形成了中日两军隔江对峙的局面。

5月10日，蒋介石亲自下令预2师渡过怒江，深入敌占区展开游击战。预2师作为当时唯一一支深入敌占区的成建制中国军队，他们与腾冲抗日政府一道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在敌后，预2师以灵活机动的战术，不断地伏击和袭扰敌人，大量地消耗和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并多次给日军造成重创。

1944年6月底，预2师奉命回渡怒江，参与收复腾冲的战斗。7月初，预2师奉命担任主攻来凤山的艰巨任务。预2师受命后在友军36师、198师的配合下，向来凤山日军阵地发起全面进攻。由于来凤山日军阵地工事十分坚固，尤其是来凤寺、老文笔、象鼻子等几处，地堡和坑道纵横相连，四处相通，官兵只得深入敌人工事内，与敌展开白刃厮杀。李华生回忆：“当时打腾冲来凤山和文笔坡，我军伤亡惨重，师里就组建突击队，从师部6个直属连里挑选。我特别想去，便报了名。可是副师长说我年纪小不让我去，我哭着向师长说：‘我不怕死，死了算球！’”

占领来凤山后，全师将士不顾疲劳，又奉命参与围攻腾冲城内之敌。8月13日，预2师与198师、36师、116师一道，由城南方向强行攻坚。8月20日，预2师率先攻入城内，逐屋逐巷地与敌拼杀。攻打腾冲西门打不进去时，上峰通知预2师师长去护珠寺开会商讨作战方案。李华生随师长前去，当走到观音堂时被日军发现，并被日军火力封锁了去路。师长点名让李华生骑马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日军發现李华生后便疯狂扫射。这一招使日军暴露了隐藏在一棵大树上的火力，师长马上调来机枪和大炮，摧毁了藏在树上的日军火力。

“过后我才明白师长是把我当鱼饵，让我跑马过去吸引鬼子开枪暴露火力。”李华生拍着胸膛说：“我的命够大，日军的机枪居然都没打着我！”

落户腾冲县  晚年思乡切

腾冲攻坚战结束后，李华生所在的连队被冲散，他与部队失去了联系。正当苦觅未果时，一场戏剧性的相遇改变了他的一生：竟然偶遇了穿越原始丛林时他“枪下留情”的那位贵州老乡。在异地相遇，两人悲喜交加。老乡说，当年李华生一行离开后，他便采一些中草药疗伤并慢慢得到恢复。后来靠吃草根、野果走出了原始丛林，捡回一条命，随后在腾冲安了家。不久，李华生经老乡介绍，在腾冲县清水乡良营村蔺家寨与当地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当了上门女婿，并共同抚育了3个儿子。从此，李华生告别军营，流落他乡，成为一个本分厚道的老百姓，也把那段浴血往事深埋在心底。

如今，李华生生活在腾冲敬老院，在当地政府和志愿者的关爱下过着平静的晚年生活。志愿者多次想把李华生接回贵州老家看看，但每次都因为他年事太高而未能实现。遥远的他乡遥远的梦，老家是李老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李华生说：“我晚年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希望老家的人每年都去腾冲看看他，嗑嗑家乡的事;二是希望死后能把骨灰埋回凤冈老家，永远守候着家乡的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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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