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棋圣吴清源

李宁

吴清源14年前曾对世人说过“为了围棋，要活到100岁”，去年11月，这位在日本被奉为神一样的昭和棋圣以百岁高龄辞世，实现了他那神话般的预言。

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吴清源在东洋纵横驰骋，所到之处，超一流高手纷纷落马。吴清源当年的骄人战绩无与伦比，时至今日谈及此事，仍然令人津津乐道，然而人们并不十分了解吴清源的天赋，更不太清楚他提倡的“中”的精神。

金庸谈到吴清源时说过：“古今中外我最佩服两个人，古人是范蠡，今人是吴清源。像吴清源大师这样的天才，几百年才出一个。天才是机缘巧合，不可强求。”

吴清源生在福建，不到5岁就随家人一起迁到北京。4岁的孩子还没到读书年龄，却被父亲“早教”了，让他和两个哥哥一起跟请来的老师学习《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易经》、《诗经》、《书经》、《礼记》、《春秋》等，这正是儒教经典的四书五经。本来，学习书面上的东西就很吃力了，老师还要求把书背下来。吴清源往往会背到深夜，虽然辛苦，但第二天他不落后哥哥们，一字不落地背出了书中内容，这为他日后进入围棋界背棋谱、复盘等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7岁时，四书五经学完了，吴清源就和哥哥们一起学习围棋。此时，他表现出过人的天赋，棋艺很快就超过了两个哥哥。吴清源的父亲在日本留过学，对日本围棋界的情况很了解，还从日本邮购了许多棋书。吴清源往往是一只手拿着沉重的棋书，一只手打谱。一会儿手腕累了，换另一只手，就这样不停地交换来交换去，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身体还没长成的吴清源长时间地持续拿着沉重的棋书，两只手的中指都变形了，略有些弯曲。书上的日文看不懂，父亲就翻译给他听。棋谱摆上一遍，吴清源就全记住了。

父亲看出了吴清源在围棋上的天赋，为了进一步提高，常领他去“海丰轩”棋社，那里云集了许多围棋高手，比较知名的有顾水如、汪云峰、刘棣怀。在顾水如等人的指导下，吴清源进步神速。不久，顾水如把他带进了时任国务总理段祺瑞的府中，并让吴清源与酷爱围棋的段祺瑞下了盘棋。吴清源当年才11岁，根本不知道段祺瑞好赢怕输，把那盘棋赢了，使得段祺瑞没了兴致，与棋手们例行的共进早餐也免了。段祺瑞毕竟是大人物，事后并没在意，答应赞助吴清源的学费还是每月都给的。

后来，段祺瑞下野，吴清源没了赞助学费。再往后父亲去世，吴家一直靠变卖家产度日。吴清源12岁就去北京中央公园（现中山公园）里的“来今雨轩”下棋。他每战必胜，得到了许多砚台、花瓶之类的奖品，北京有一家报纸刊登了吴清源的事迹，还配发了照片。

吴清源被誉为“围棋天才少年”，面前一片坦途。就在这时，有人把它带进了一家日本人的俱乐部。吴清源和一位初段棋手战了一盘，一开始比较费力。但进入中局后，吴清源吃掉了对方一块棋，最后赢了6目。日本人山崎有民看到了吴清源的实力，给大棋士濑越宪作写了封信，告诉他中国有一位天才少年。濑越宪作派职业棋手岩本薰六段和小杉丁四段来到北京，吴清源和岩本薰下了两盘让三子棋，结果都赢了；又下了一盘让二子棋，吴清源输了两目。和小杉下了一盘让二子棋，吴清源赢了。

两年后，14岁的吴清源踏上了日本国土，作为濑越宪作的正式弟子加入棋院。在日本围棋界，入棋院是要定段位的，吴清源为自己的段位展开了鏖战。首局，他战胜本季度第一名的一位四段棋手，第二局战胜日本最强的秀哉名人九段，第三局又胜了一位四段棋手。以此战绩，吴清源顺利升为三段。

此后的吴清源有如神助，16岁时参加日本的春秋两季大赛，分别以七胜一负和八胜的战绩荣升四段。两年之后，18岁的他以全胜战绩晋级五段。这年的围棋擂台赛，吴清源创下了连胜18员大将的空前纪录，震惊了日本棋界。吴清源认为守旧是围棋的一大弊端，不断创新才有发展。这次擂台赛上的最后一个对手是最为强大的木谷实，吴清源一开始就用了别开生面的新布局手法，木谷实头一次应对此种布局，手忙脚乱败下阵来。

擂台赛是《时事新报》社举办的，他们觉得吴清源与木谷实的“擂争十番棋”赛是一个尝试新布局的好机会，便置胜负于度外，放开心态展示新法，一方是“一手占据角地，尽快向边展开”，另一方是“比角地更重视中央势力”，棋下得酣畅淋漓。这种破天荒的崭新走法在日本棋界从来没出现过。

吴清源的创新在日本专业棋手和业余爱好者中引起极大重视，新布局法随之迅速传播开来。1933年，吴清源在《读卖新闻》主办的围棋选手16强争夺战中获冠军，取得了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决战的资格。当时，这一具有国际棋赛意义的“世纪性决战”引起全日本棋界的注目，为了顾全秀哉数十年的盛名，吴清源有意谦让，以输一子结局。

第二年冬季，20岁的吴清源晋升六段。此后他因病休养，未能参加比赛，直到26岁时恢复健康，当年秋季晋升七段。当时《读卖新闻》主办吴清源与木谷实七段十番棋大战，两人堪称日本棋坛最具实力的棋手，十番棋成为日本棋界关注的特大新闻。比赛规定一个月对垒一局，全赛程10个月，前6局吴清源取得5比1压倒优势，最后以6比4取胜。

杨振宁在评价吴清源时说：“20世纪最有名的物理学家大家都晓得，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在物理界的地位没有吴清源在围棋界高。为什么呢？因为在物理界，爱因斯坦是第一，但是我想，爱因斯坦跟第二的距离没有吴清源和20世纪第二的围棋手距离大。”

吴清源从1928年赴日，到1950年晋升为九段，其间先后战胜了本因坊秀哉、木谷实、雁金准一、藤泽库之助、岩本薰、桥本宇太郎等超一流高手。1951年至1961年间又战胜了高川格、藤泽库之助、坂田荣男等超一流高手，还获得了“日本最强决定战”两届冠军。

论起棋艺，吴清源应该和那些超一流的棋手差别不是特别大，杨振宁所说的就是精神方面的优势。这个精神方面包括前面提到的创新力、洞察力和吴清源自己提倡的“中”的精神。

据吴清源的助手牛力力回忆，有一次王立诚九段在七番棋决赛后，很多一流棋手集体复盘研究。有一步棋，王立诚刚一摆出，吴清源就指在一个位置上，大家一看全傻了。不说不知道，一说大家都觉得那一步棋好得不得了，属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的招数。在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吴清源瞬间就能感觉出来，这就是他非凡的洞察力所在。

吴清源自小熟读儒家经典，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思想理解得非常深刻。每逢大赛在即，他都会默诵古诗。斗志不足时，他会在心内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感觉斗志太过旺盛，需要给自己“降温”的时候，会背诵白居易的《对酒五首》，反复默念那句“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这一升一降，恰恰很好地运用了中庸精神。

正常的对局之前，吴清源总要通读一遍《道德经》，让“无为，无我，无欲，居下，清虚，自然”充满心内。吴清源认为围棋是和谐的、调和的，最高境界不是一方压倒一方，而是在和谐之中进行。“中”的精神使吴清源成为棋圣，也贯穿了他的百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