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丹青的虫眼纪行

阿忠

有人说，他是一条艳丽的热带鱼，他的泳姿甚至比许多日本鱼还要漂亮。他的生存状态让大多数日本人感到惊奇，多年前，他从北京大学毕业留学日本，因生活所困转行卖鱼。如今，他成了日本神户国际大学的教授和知名双语作家。他就是毛丹青，一个用日文写日本的中国人。

最大的幸福是赚钱

毛丹青，外号“阿毛”。1985年从北京大学毕业后，毛丹青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工作，后来，他辞去工作，到日本三重县国立大学留学。

三重国立大学地处偏僻，依傍着一处海湾，选择这所大学完全出于学费的考虑，自然无可抱怨，但住宿的地方竟然在水稻田的中央，这着实把毛丹青吓了一跳。此起彼伏的蛙声响彻夏夜，难以入睡。清晨，附近的农家又早早开始烧柴、开拖拉机。榻榻米睡得他腰酸背痛，毛丹青就这样开始了在日本的生活之旅。

现实的日本生活很快把毛丹青的留学梦击得粉碎，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有钱，“吃一碗面的钱，相当于在中国社科院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三个月，毛丹青就口袋空空了，老师劝他勤工俭学。但毛丹青不喜欢半工半读，他觉得要么就一心一意去学习，要么就全力以赴去挣钱。所以，他跟老师说：“如果要讀书，借钱也要读;如果要赚钱，就一门心思打工，我要挣钱就不上学了。”

毛丹青所在的大学班上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同学，叫加藤。有一天，加藤问毛丹青：“你想卖鱼吗？干好了，能赚钱。”毛丹青一听二话没说，使劲地点了点头。加藤知道毛丹青是从名牌大学毕业，也有些日文功底，是研究所里出来的，他有些担心，怕毛丹青受不了卖鱼的苦。毛丹青跟加藤说：“卖出一条鱼跟我写出一本书的幸福是同等的啊！”加藤听后大笑，然后把毛丹青介绍给了他卖鱼的邻居。于是，毛丹青的卖鱼生涯开始了。他每天夜里3点起床，开车去渔港，从渔船上买回活鱼，装进用塑料泡沫做的鱼箱，一箱箱地把活鱼装满，然后用小卡车往鱼店里运，在柜台上摆开鱼篓，用日语扯开嗓子喊：“卖鱼了！”

毛丹青的双手整天泡在冰冷的水里，他发现，自己一个月挣的钱是在国内一年工资的好几倍，这让他热血沸腾。整整三年，毛丹青拼命卖鱼，最终开了自己的店。后来，毛丹青开始组织中国的渔老大，租用日本的渔船、冷藏船，还有大型运输船，去海域专门捕捞鳕鱼。望着那些渔船，他十分感慨。一个人从外界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哪怕是人家不经意的一句话，如果你有了心，也许就是一个成长点。

毛丹青说：“那段时间，根本不去想干吗来日本，最大的幸福就是赚钱。因为生活不拮据，心里就不再发慌，生存的渴望大于一切。”

当专职日文作家

毛丹青像是中了卖鱼的毒瘾，而且一中就是11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醒悟，这不是自己应该继续走的路。于是，他开始进行日文创作。

那时，妻子廖子威刚刚结束在德国的学习，旅居日本，跟毛丹青团聚。廖子威到日本没多久，毛丹青就对她说：“子威，不卖鱼了，我想写书。”他说的时候诚惶诚恐，因为这等于说这个家他不管了，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没想到妻子听完毛丹青的话，只说了一句话：“丹青！你安心写吧！我来挣钱养你。”妻子的支持给了毛丹青莫大的动力，辞职后他只能到日本的失业救济站领取救济金，而领取的期限只有六个月。日本的生活消费又很高，失去了一个挣钱的人，整个家的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但为了让丈夫安心创作，廖子威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有一次，她甚至累倒在公司里，醒来后却不让同事通知毛丹青。毛丹青事后才知道这件事，这让他特别感动。

在与日本船员打交道的三年中，毛丹青对大量的日语口语甚至船员们专用的暗语都了如指掌，这是宝贵的语言经验。因此，放弃一切开始写作后，毛丹青迅速占据了一个很高的起点。在日本，每天有两三百本新书上市，毛丹青的《日本虫眼纪行》出版后，他很担心自己的书会被淹没，悄无声息。

一天，毛丹青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日本放送协会NHK打来的，他们决定全篇朗读毛丹青的作品，而且是在深夜。在日本社会，深夜有很大的卖点。在深夜听广播的都是睡不着觉的老人，听完后，他们会在早上吃饭的时候跟自己的儿子、孙子说，昨晚他听了一个非常好的故事。儿子、孙子大概也不会去读书，只是为了尽孝心，就到书店里狂买，毛丹青的书就这样大卖了。

突出汉语之美

许多日本人发现，作为中国人的毛丹青，使用他们的语言，是如此细腻和精妙，他运用日文的技巧和能力甚至超越了不少专学本国文学的日本人。毛丹青写过日本乡村小站的列车员，清扫车站的落叶时并不把落叶扫进簸箕里，而是均衡地摆着，上车后一回头，才发现那些被列车员铺撒均匀的落叶在夕阳下像一条金色的毯子。毛丹青还写过同事得绝症的女儿想看樱花，但病床的位置无法看到，他的父亲就连夜去捡被雨打落的樱花花瓣，铺在窗外的小山坡上，希望女儿醒来时能够看到。后来女儿不行了，她的父亲拿着装花瓣的袋子哭着跑回，袋子在楼梯上被磨破，他身后的樱花撒成一条线。

毛丹青说：“描写日本人，我有自己的着眼点。为什么叫《日本虫眼纪行》？虫子伏在地上，见到光就向其爬行。我不要写很大的事，我就写周围这些小事，而且是日本人自己没有发现的事。”

正如书名一样，毛丹青将自己化身为一只触觉灵敏的虫子，长时间伏在叶子上或花瓣中，静静地观察着身边五彩斑斓的颗粒，这些颗粒就是一个个普通而又平凡的日本人，而那些斑斓的色彩就是被日本人自己都忽略了的细节美。因为文字优美、风格独特，七家日本知名大学将他的作品作为新生入学国语考试题的内容，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中国作家获此殊荣。毛丹青说：“其实，日文写作有很高的技术成分。我的日文汉字量的含金度高，运用汉字自如，会比日本人的文字视野更开阔。”

日本著名作家柳田邦男评述：“毛丹青的写作让人怀念当代日语中正在迅速消失的汉字之美，他把日语中的汉字魅力突出地表达了出来。”《日本虫眼纪行》一书为毛丹青赢得日本第28届蓝海文学奖。

凭着一股惊人的毅力，毛丹青耗时十几年，完成了《发现日本虫》《虫眼观日》《日本虫子日本人》等十几部日文和中文创作。每本新书写完后，妻子廖子威都要召集好友给丈夫开庆功会，十几部文学作品倾注了夫妻两人的深厚感情，也记录了毛丹青在日本打拼的经历。2014年8月，他的新书《孤岛集》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发行。目前，毛丹青任神户国际大学教授，专攻日本文化论，他又开始了新的文化事业。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 钟健 124976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