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的生物奇境

郗旺

1862年的一个夏日，7岁的小爱丽丝在泰晤士河边的树荫下，聆听着自己的邻居、30岁的数学老师查尔斯·道奇森讲故事。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这个道奇森灵光闪现而编出的故事，会在3年后成为一部以她名字命名的童话小说。而她更不会想到的是，这部《爱丽丝漫游奇境》，会成为全世界的畅销童话，被翻译为170多种文字流传于世界各地，并被多次改编为舞台剧、话剧、电影等。而道奇森的笔名刘易斯·卡罗尔，也成为家喻户晓的童话大师的名字。今年，正逢《爱丽丝漫游奇境》出版150周年，世界各地也举办了多种多样的活动，来纪念这部开创了儿童奇幻小说先河的作品的诞生。

作品中，爱丽丝走进了一个奇境，遇见了很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动物和植物，如同置身于一个富有魔力的生物乐园。那么，在她经历的那些魔幻故事的背后，又蕴含了哪些科学知识呢？

致幻的蘑菇

要说爱丽丝游历的魔幻世界中最具有“魔幻”色彩的，莫过于魔幻世界中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似乎都有让吃的人变大或变小的“魔力”。比如，在爱丽丝刚掉入兔子洞的时候，就碰到了能让人变小的“缩小药水”和让人变大的“变大蛋糕”，而更为神奇的，是那朵蓝色毛毛虫盘踞的大蘑菇：吃蘑菇的一边可以让人的身体缩短，而吃另一边则会让人的身体变长——以至于长到让树林中的鸽子误以为爱丽丝是一条想偷吃鸽子蛋的蛇。

这段描写令人忍俊不禁，但事实上，卡罗尔的想象并非毫无依据：的确存在这样一类蘑菇，能让人感觉自己会“变大”和“变小”。当然，这并不是让身体尺寸真的改变，而是让人产生类似的幻觉。这类蘑菇，就被称作“致幻蘑菇”。

“致幻蘑菇”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类群，并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据科学家研究，全世界有两百余种蘑菇在食用后会有致幻的效果。在这些致幻蘑菇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毒蝇伞、裸盖菇以及我国常见的某些牛肝菌等。

毒蝇伞的名字大家可能较为陌生，但是它的形象则肯定是再熟悉不过了——红色的扁平伞盖，上面点缀着白色的鳞片状菌褶，是人们头脑中典型的“毒蘑菇”的样子。毒蝇伞在毒性和致幻性上都不容小觑。如果食用过多，会在6～8小时内产生中毒反应，如剧烈腹痛、呕吐和腹泻等;而如果少量食用后，中毒者会陷入一种诞妄的境界，感觉周边的物体发生扭曲变形，同时还附上了奇幻的色彩，情绪也会变得激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等等。正是因为毒蝇伞有着如此魔力，因此在绘画、影视甚至包括《爱丽丝漫游奇境》这样的文学作品中，都以它的形象作为毒蘑菇的代表。

 爱丽丝与渡渡鸟碰面的情景，出自2015年出版的《爱丽丝漫游奇境》150周年纪念图书，插图作者：John Tenniel，出版社：Macmillan Children's Books（供图/zookeeper）

不过，虽然毒蝇伞的知名度最高，但如果论起效力和历史来，在裸盖菇面前它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裸盖菇并不是一种蘑菇，而是一个属约60种蘑菇的统称。裸盖菇没有毒蝇伞那样鲜艳的外表，个头也没有毒蝇伞高大，而它却具有极为强烈的致幻性。只要食用一点干裸盖菇磨成的粉末，就会令人陷入迷幻的世界。早在三千多年前，美洲的土著们就发现了裸盖菇致幻的秘密。在祭祀典礼上，人们会一同食用裸盖菇，然后一起陷入迷幻的境地，达到“与神灵沟通”的效果。

如果说毒蝇伞和裸盖菇与我们的生活还离得较远的话，一些可食用蘑菇的致幻性，就值得我们关注了。在云南，“见手青”（大名：小美牛肝菌）是一种时令美味，但如果烹调不当，吃下去会让人产生“小人国幻视症”，中毒者会感觉身边充满了穿着花花绿绿、身材矮小、样貌奇特的“小人”，对中毒者不断挑衅、纠缠。此外，还有的中毒者会感觉身边物体如在空中随处飞舞。

其实，这些致幻蘑菇所导致的各种幻觉，都是它们中所含的某些化学物质干扰了人脑正常的信号传递机制所致。研究显示，毒蝇伞中的蟾毒色胺、裸盖菇和小美牛肝菌中含有的裸盖菇素、去磷裸盖菇素等物质，正是引起幻觉的“罪魁祸首”。这些分子和人脑内负责神经细胞间信号传递的5-羟色胺结构十分类似，因此能够使神经细胞得到错误的信号，由此引发各种幻觉。这和一些神经毒品如大麻酚和麦角碱致幻的原理是类似的。

三月兔是什么兔？

吃了蘑菇能让人精神错乱，而在《爱丽丝漫游奇境》中，还有两个没吃蘑菇但也疯疯癫癫的角色。没错，他们就是疯帽匠和三月兔。他们那场永远停留在一个时间的充满语无伦次荒诞故事的下午茶会，是《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经典场景之一。疯帽匠的名字就点出了他的疯癫——这大抵和维多利亚时期的制帽工人由于经常处理动物毛皮而接触水银，从而导致慢性汞中毒，进而产生神经性疾病有关。那么，那只神经质的三月兔又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三月兔的名字，来源于一句英语俗语“As mad as a March hare”（跟三月兔一样疯），来形容一个人彻底疯狂、丧心病狂的状态。那么，这与兔子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古代英国人发现，野兔们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前后，会表现出一种奇特的行为：它们一改平日的谨小慎微，变得极为活跃而富有“表现欲”，会毫无缘由地突然追逐、跳跃，相互扭打成一团。一个经典的行为就是两只野兔用后腿站立，彼此用前肢击打对方，看上去就像在摔跤，又像在拳击，整套动作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那么，三月兔真的疯了吗？其实并不是这样。原来，开春时节，正是野兔们开始繁殖的时期，选择合适的配偶可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于是，雄性野兔们会彼此跳跃，来证明自己的健康和强壮，以此赢得雌兔的青睐;如果彼此的“体育秀”还不能决出胜负，就直接“短兵相接”，来试图打败对手。而彼此的追逐，则是野兔们的求偶行为之一。三月兔们的怪异举动，正是在性激素的驱使下延续自己种族的行为。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英文俗语中用来描述三月兔的是单词“Hare”，而不是“Rabbit”，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在英文中，兔子有这两个不同的称呼，“Hare”被用来表示原野中奔跑的野兔，而我们作为宠物饲养的家兔，则被称为“Rabbit”。其实，野兔和家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在欧亚大陆草原地区常见的野兔，通常是草兔，此外在我国南方，还有华南兔的分布。在分类上，草兔和华南兔，都属于兔亚科、兔属。由于终年生活在地面上，需要有发达的听觉来发现敌害，而在遭遇敌害之时，需要快速奔跑来躲避，这造就了野兔的主要特征是，长了一对相当长的耳朵和一对长而发达的后腿。

而我们饲养的家兔，并不是直接由野兔驯化而来，而是驯化自原产地中海地区的穴兔。从分类上来说，穴兔属于兔科中的古兔亚科、穴兔属，从名字上就能看出穴兔的一大特征：善于打洞。所谓“狡兔三窟”，描写的正是穴兔的洞穴复杂、出口多样的场景。与此同时，为了适应穴居生活，穴兔的耳朵和腿的长度也比野兔要短。此外，正是因为穴兔善于打洞，因此穴兔更容易被驯化：只要人为提供兔子洞，穴兔就能安静地生息繁衍。

所以，《爱丽丝漫游奇境》中那只神经质的三月兔，实际上是野兔。不过，从穴兔进化而来的家兔也有出现——对，就是在故事最开始，那只穿着马甲戴着怀表、吸引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兔子，毕竟，只有它会打兔子洞呀。

不止一种的渡渡鸟

如果说兔子是我们熟知的动物的话，那么小说中的渡渡鸟可就更富有传奇色彩了。

卡罗尔为什么会在小说中引入这样一个角色呢？一个作为“正史”的说法是，由于卡罗尔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介绍自己的本名的时候，会说“道…道…道奇森”，这刚好与渡渡鸟的发音相似，于是他在小说中就以渡渡鸟作为自己的象征。不过，渡渡鸟本身应该也在卡罗尔脑海中有着深刻的印象：大英博物馆中的渡渡鸟形象，在维多利亚时代，已经成为一个传奇。

当1598年，毛里求斯岛上的渡渡鸟被人类第一次描述和记录时，人们感叹于这种鸟类的怪异：肥大的身躯、强壮的双脚以及瘦小的双翅，更为奇特的是它那只基部粗壮、端部膨大的怪异的喙。然而，在发现渡渡鸟仅仅70年后，最后一只渡渡鸟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渡渡鸟为什么这么快消失，一直是人们探究的问题。其中一个被大众广为认识的说法是，渡渡鸟的消失是因为人类大量的猎杀所致。然而根据当时人们的记载，渡渡鸟的肉并不好吃——水手们形容渡渡鸟的肉“像干柴一样难吃”，除了在发现初期因为猎奇来食用外，人们很快就对食用渡渡鸟失去了兴趣，最多是作为狩猎取乐的对象。那么，渡渡鸟是怎么灭绝的呢？生态学家的研究给出了答案：人类并非通过直接猎杀灭绝了渡渡鸟，而是借其他动物之手间接完成的——它们就是被携带到毛里求斯岛上的、人们习以为常的动物：猪、羊、猫，以及随船偷渡的鼠类。其中，以猪尤甚。放养的家猪很快野化，而杂食的食性让它成了渡渡鸟的噩梦——大量的蛋和幼鸟被猪吃掉了。此外，羊破坏掉了渡渡鸟赖以为生的草地和灌木林，而鼠类则和渡渡鸟竞争食物，甚至直接破坏渡渡鸟的蛋。根本不需要人类直接动手，这些动物就一步步将渡渡鸟推上了灭绝的境地，使之成为首个被明确记录的由于人为原因灭绝的物种。

除了毛里求斯岛上的渡渡鸟，还有两种以“渡渡鸟”相称的鸟类。在毛里求斯岛附近的罗德里格斯岛上，还存在另一种渡渡鸟，即罗德里格斯渡渡鸟。罗德里格斯渡渡鸟的体型比毛里求斯渡渡鸟更为“苗条”一些，但同样具有标志性的大嘴。此外，在留尼汪岛上，人们还记录了另一种“渡渡鸟”——白渡渡鸟。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它的羽毛是不同于渡渡鸟灰黄色羽毛的白色。根据生物学家的描述，这种“白渡渡鸟”并不是渡渡鸟：毛里求斯渡渡鸟和罗德里格斯渡渡鸟，是鸽子的近亲，约400万年前，与分布于东南亚的鸠鸽类“分家”而演化成的。而留尼汪岛上的“白渡渡鸟”，其实是一种鹮类，因为水手们误将它细长的鸟喙与渡渡鸟的混淆了而得名。然而，这两种大鸟和毛里求斯渡渡鸟一样，同样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从地球上消失了。

渡渡鸟和其他两种以“渡渡鸟”相称的鸟类的消失，只是在因人类活动而灭绝的动物中占据冰山一角。它们是幸运的，因为它们毕竟被人类所识，而更多无声无息消失的不知名物种，更值得我们警惕。

《爱丽丝漫游奇境》这部经典的的童话，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想必它的影响还将更加久远。那些奇异的故事，为读者打开了想象的空间，也吸引着我们去探索更多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