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鹭芸 人生如赛场

索弦

现在的福州气温平均20摄氏度，没有淅淅沥沥的雨，对陈鹭芸来说算得上好天气，“讨厌下雨，哪里可以让我烘干一下，免得潮得快发霉”。6月是多雨的时节，她曾在朋友圈中毫不掩饰对雨天的厌烦：“一到雨天，浑身不得劲儿，睡不着”。

陈鹭芸虚弱，出门已经是件很费劲的事情，本谈不上对雨水有多厌烦，但日复一日躺在靠窗的沙发上，枕着绒绒的被褥，看着院子里的树叶，若有阳光斑驳，总是赏心悦目的事。落雨时节会夹带着冷风，让陈鹭芸的旧疾隐隐作痛。

“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年纪被安排了这样一场比赛。此前在球场上，我不知道能否打赢，但我相信，在这场较量中我一定会赢。”在厦门球迷为陈鹭芸组织的一场友谊赛中，寥寥数语，让熟悉她的人都哭了。今年10月22日，国家男篮主教练宫鲁鸣曝出昔日弟子、女篮国手陈鹭芸罹患结肠癌的消息后，她的生活出现了久违的热闹，不少许久未见或素未谋面的人登门拜访，电话或微信上多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陌生号码，“还有个曾经和我‘打过架’的队友也打来了电话”，陈鹭芸笑着说。她的微博从2013年4月4日便一直沉睡，现在渐渐有了生气，除了粉丝们的鼓励，网友还转发了抗癌新方法等小常识，甚至直接询问“有没有捐款账户”。

陈鹭芸曾与隋菲菲、苗立杰、陈楠身处同一时代，退役后转型为教练，曾率领中国女子三人篮球队获得青奥会冠军。站在球场中央，是陈鹭芸从1987年进入体校时便注定的命运，当时这个年仅10岁的姑娘并不知道篮球该怎么玩，但她日后把两届亚锦赛和一届亚运会的冠军奖牌挂在了自己胸前。

多年后，曾经“想上大学好好读书”的愿望没有实现，由于家乡福建队的老教练心脏不好，卸下女篮国手光环的陈鹭芸毅然回家，做起了自己曾说过“一定干不来”的事。其中的转变，多少与宫鲁鸣有关，“看到宫指导任劳任怨，我们才心甘情愿去完成他的魔鬼训练。我们今天的成绩正是因为有了他的指引”。她决心效仿恩师，“把我的篮球理念教给更多队员”。慢慢地，陈鹭芸发现自己从一个怕别人唠叨的人变得“特别啰嗦”。那个时候，陈鹭芸生活得鲜明而热闹。

但3年前的一次检查结果，让陈鹭芸不得不离远赛场。“结肠癌”3个字不仅是妈妈告别陈鹭芸的方式，也成为一道枷锁，从精神和身体上考验着陈鹭芸。面对令人心焦的病情，陈鹭芸选择了独自面对，向所有人隐瞒病情。“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又何必让年迈的父亲担心呢？

一开始，陈鹭芸还能走能动，为了配合治疗，常常活动活动筋骨。后来，“无法预知的疼痛”越来越多地撕扯陈鹭芸，好不容易睡两小时，就会因为化疗后的一阵恶心和刺痛变得睡意全无，折腾累了再换得两个小时的睡眠，反反复复，就这样过完一夜，也让她的沉默多了一天。

在宫鲁鸣的脑海里，对这个厦门女孩印象最深的事情便是“在跑圈时她突然晕倒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又爬起来接着跑”。当年怕跟不上队伍的陈鹭芸对伤病的态度是忍忍就过去了，这个想法始终在心中，“我是只要下了决心就不容易放弃的人，因为我知道，一放弃就达不成目标”。可在“全身只有头发不疼”的瞬间，陈鹭芸也曾有过“放弃”的想法：“我习惯对抗运动后的伤病，但不习惯打针、吃药、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无力感，最重要是面对死亡，任何人都不可能那么潇洒。”这一切，她始终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

今年4月，陈鹭芸的沉默被急转直下的病情打破。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着七八条管子，朋友形容她“意识模糊、眼神涣散”，医生叮嘱家属“作好准备”。好在意志坚强的她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那时，陈鹭芸才意识到“什么都带不走，干脆统统放下，过好每一天吧”。

度过了最危险的一关，经历了11次化疗，陈鹭芸开始尝试新的治疗方法。通常情况下，除了下午准时到医院打针，她可以安静地躺上一天。闺蜜或她执教过的队员过来探望，便能聊上一阵子。若没人到访，就和70多岁的父亲搭上几句。陈鹭芸的心里悄悄有了变化：“经历过那次病重，我会更加珍惜生命，觉得每一天分量都很足。”

尽管没了原来在球场上不绝于耳的哨声、喊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吱”声，陈鹭芸的世界多了父亲的唠叨、厨房里锅碗的碰撞、电视上各种挑战节目中嘉宾的尖叫，“常常在电视中看国外那些攀岩、极限挑战的节目，我会觉得无论生命长短，活出自己希望的样子就很精彩，很多人一辈子或许都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宫鲁鸣了解到陈鹭芸在生命边缘游走的经历和处境，也为她此前“放弃”的念头倒吸一口凉气，正因为了解陈鹭芸的倔强，宫鲁鸣更知道她这种想法背后的痛苦。宫鲁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决定动员社会力量给陈鹭芸一些动力，“为国家做过贡献的篮球女兵不应该被忘记，我们要鼓励她有尊严地活下去”。

宫鲁鸣振臂一呼，陈鹭芸的名字在10月22日登上不少主流报纸、网站的头条，“朋友圈全是这个，我有点儿吓到了”。她早已习惯沉默，没想到各界的关心像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我一直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牵动太多人，可第一时间看到大家的关心，还是很感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和认可我。”陈鹭芸说话的声音并不小，笑起来个性里的爽朗不改，但她却为捐款的问题皱起了眉头，“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我担心有人利用人们的善意欺骗别人”。社会各界的热情逐渐打消了她的顾虑，陈鹭芸萌生了新的想法：“我希望用大家的爱心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于抗癌新药的研究。”目前，陈鹭芸正在接受一种新的治疗，虽然此前成功的案例并不多，但她愿意成为“小白鼠”。陈鹭芸说：“如果我病好了，希望继续为篮球做些事情；如果我需要治疗很久，也希望为得这个病的人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无论是药物的尝试还是精神上的坚强，我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积极的榜样。”

说这话时，身高1米88的陈鹭芸体重已经从原来的75公斤降为60公斤。在宫鲁鸣口中，陈鹭芸“在福建回头率百分百”。她说话时，会习惯性地小幅度挥舞一下胳膊，如今，这胳膊已与手腕一样粗细。陈鹭芸会笑着告诉你，这双曾经运球自如、投篮神准的手经历过“完全抬不起来”的时候。尽管她双颊已经凹陷，但利落的短发隐约盖住左眉角的痣，眼神中仍能找到曾经在球场上拼杀的影子。由于病情变化，肿瘤已经长到了陈鹭芸左腿的表面，看起来左腿比右腿粗一倍。早在两个月前，她在朋友圈发出“丧失味觉是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如今，她只能在梦中体验甜美。

陈鹭芸坦言，只要身体给她一个“进步”的信号，她就又能梦到“我在打球”或是“某个肿瘤突然好了”。至于梦想能否照进现实，她曾经写过一句话：“当幸福来敲门，也许幸福进不了门，但是还要努力地活着，为了等待它的下一次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