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小学：无法阻挡的翘课潮

毅涛

新学期伊始，一些原本应该高高兴兴迎接放完暑假回校上课学生的美国中小学教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发现，自己课室里坐着听课的孩子越来越少。

在俄勒冈州的北尤金高中、山景高中和格伦代尔小学，学生长期逃课的情况尤为严重。该州教育部门警告称，这三所学校已经有平均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处于“长期缺席”（Chronic Absences）状态，因此责令它们各自的负责人“限期整改”。

由于越来越严峻的学生旷课问题，“长期缺席”已经成为美国教育界一个十分火热的讨论话题。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毕业优先”研究中心长期以来关注美国学生持续走低的毕业率问题，该中心认为“长期缺席”是大部分学生无法顺利毕业的主要原因。

按照“毕业优先”中心的定义，在每学期内无故旷课超过10%的学生就可以被视为是“长期缺席”。去年，全美范围内保守估计有约10%-15%的中小学学生“长期缺席”，这部分学生的总数高达500万-750万。

“大规模的旷课说明这不仅仅是教育系统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一个名为“教育才有未来”的公益组织称，“长期缺席”在每个州都有出现，说明这并不是地区个例。

瑞丽莎·路德（Relisha Rudd）是就读于华盛顿特区派恩小学的二年级学生。这位年仅8岁的黑人小女孩去年3月离奇失踪。自从瑞丽莎3月1日进入清洁工邻居塔图姆的住宅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她的踪影，而50多岁的塔图姆本人也在不久后暴毙，使得这件发生在贫民区的儿童失踪案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失踪之前，瑞丽莎已经连续30多天没有回校上课，但派恩小学的教师却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对于这种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的小孩，你原本希望学校能够重点确保他们的安全，但现在看来，我们的教育系统完全失灵了。”最后向警方报案的社区义工介绍说，瑞丽莎的父母都是瘾君子，完全无法负起监护责任。

“在市郊的私立学校系统里，像瑞丽莎这样长期不上课的情况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但在市区的公立学校里，实在太正常不过。”《华盛顿邮报》认为，瑞丽莎的悲剧只是“长期缺席”带来的问题中的冰山一角。该报称，由于学生无故缺课是家常便饭，因此学校很多时候也无暇顾及。

据华盛顿特区教育部门提供的数据显示，美国首都地区公立学校系统的“长期缺席”率竟然比全美水平要高上不少，在2014学年达到了32%。“长期缺席”学生的总数达到15000人，其中有9000人每学期有超过20天的时间没来上课。

《大西洋月刊》认为，在现有的所有研究中，经济原因和“长期缺席”之间的关联尤其引人注目。“在公立学校上学的低收入家庭的孩子通常比那些在私立学校上学的有钱人家孩子更容易无故旷课。”

妇儿权益律师沃尔·法罗登（Wole Falodun）指出，大部分“长期缺席”的确和学生所在家庭的经济状况有关。“比如那些一天要打三份工的低收入家庭父母，你不能指望他们真的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按时出勤。”法罗登说到。

现年18岁的马利克·汤普森（Malik Thompson）在就读九年级的时候由于家里出了意外而被迫连续多月缺席学校课程，这使得他至今无法获得中学毕业证书。汤普森说他的哥哥当年被诊断出了精神分裂症，他没有办法不帮需要赚钱养家的父母分担照料哥哥的重任。

“你可能会以为我的例子比较特殊，但在我的学校里因为家庭原因没办法正常上课的情况太多了。”汤普森说有的同学因为要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有的因为父母亲人患了重病，还有些是因为付不起上下学途中的路费。

实际上，不光是无故缺课，在因病缺课方面，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更容易“中招”。《亚特兰大纪事报》指出，幼儿哮喘是多年来美国中小学生因病缺课的第一大诱因，“但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不仅更容易患上哮喘，而且还通常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

“虽然我从大学辍学，而且幸运地在软件行业追求事业，但拿到学位是一条更加稳妥的通往成功的道路。”头顶全世界“最成功辍学者”头衔的前世界首富、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Bill Gates）不久前在个人博客上如此告诫新一辈的年轻人。

盖茨解释道，学校文凭不仅有助于毕业生获得薪水更高价值更大的工作，而且还有益于美国总体经济发展。盖茨引用一则报道称，由于全国三分之二的工作将需要中专技校以上的学历，到2025年，预计美国将出现1100万的技工短缺。

正如盖茨所暗示的那样，越来越多的研究指出逃课或是辍学带来的是之于个人和社会的双重经济损失。

对个人来说，按时出勤并认真学习意味着较好的学业表现，这对成年后的职业走向以及收入水平而言至关重要。

美联储6月公布的一项报告指出，尽管美国大学生背负着沉重的学贷压力，但就算把学费的高成本计算在内，取得大学或副学士学位后职业生涯所赚的总薪酬仍较高——这说明，一些受到“读书无用论”影响的翘课青少年或许真的“图样图森破”。

报告称，相较于取得高中文凭者，从22岁到64岁职业生涯期间，有大学学位者约可多赚120万美元，副学士学位则可多赚32.5万美元。历史数据则显示，1970年至2013年间，取得4年大学学士学位者的平均年薪为6.45万美元，取得2年副学士学位者的平均年薪为5万美元，高中文凭者的平均年薪为4.1万美元。

此前，皮尤研究中心也表示，和高中毕业的人相比，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薪水较高、失业率较低，生活贫穷的风险也较低。

之于社会整体来说，翘课率更高的穷人家孩子将无法通过教育改变命运，这使得低收入家庭陷入代际间的恶性循环。

“缺课最多的学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最需要认真上课的那一部分。”《大西洋月刊》分析称，一些来自低收入家庭的非白人孩子已经被研究证实有着更高的翘课率，而对他们来说，课堂可能是唯一能够获得教育资源的地方。“不像那些富裕人家的孩子，他们负担不起课后的额外补习。”

“教育才有未来”的创始人海蒂·张（Hedy Chang）是一名来自加州的亚裔妈妈，正是在她的努力下，美国校园里大规模逃学的情况才逐渐引起媒体和政府的注意。她认为，教育才是低收入群体走出贫困的未来希望所在，因此放任学生尤其是穷人家的学生翘课将会助长已经很可观的贫富差距。

“我单纯觉得这很不公平，这些孩子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成功的机会。”海蒂·张说，“我不是在说知识一定能改变命运，但逃课却一定不能。”

加州的青少年犯罪律师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就指出，“长期缺席”不仅仅是教育问题，更是经济问题和安全问题。“这些老是翘课的孩子通常意味着差劲的学业表现，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就业问题。”哈里斯称，青少年罪犯和中途辍学者之间的重合比例正在逐年看涨。

公益组织“优质教育联盟”的研究显示，假设2010年美国一半的辍学者能够顺利毕业的话，将会给全美额外带来约76亿美元的国民收入以及约7.13亿美元的政府税收。

在华盛顿特区的西蒙小学，教学楼入口处的打卡机特别引人注目。在这所公立学校里，学生们不久前被要求像白领那样每天打卡上下学以记录出勤率。

该校负责人介绍说，一段时间内全勤的学生将会得到奖励。这些奖励虽然不是特别值钱（比如像一把尺子、一个计算器或是一包糖等），但负责人相信它们足以吸引到年幼的小学生。

在“长期缺席”情况尤为严重的华盛顿特区，像西蒙小学这样推出的激励式出勤机制只是该地区教育机构反旷课行动的一个缩影。特区教育部门对《华盛顿邮报》表示，他们特别加强了日常巡视，比如安排更多专门负责日常考勤的教师等。官方声称，相比去年，今年以来的“长期缺席”有所减少。“这些出勤率升高的情况在小学尤其明显。”

“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有很多学生尤其是处于青春期的中学生游离在课堂之外，而他们才是青少年犯罪的主力。”关心教育议题的地区议员卡雅·亨德森（Kaya Henderson）对教育部门的行动表示赞赏，但她却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动员全社会来一起解决。“有心要逃学的学生，学校的激励是不够的。”亨德森指出。

实际上，美国人并非不在乎孩子逃课这码子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逃课对学生乃至家长而言都被多个州的法律列为违法行为。这意味着孩子一旦逃课，警方将会自动介入且会对孩子的家长处以罚款等惩罚。

《巴尔的摩太阳报》2011年的报道称，当年该地区的地方法庭一共将接近20个纵容孩子逃课的“不负责任的”家长送进了监狱。一位名叫芭芭拉的母亲就因为自己的儿子在130天里只上了27天课而被法官判决拘禁10天。芭芭拉对法官陈情说自己每天准时会在早上7时30分把孩子送到校车停车点，还时常告诉孩子“学习很重要”，但自己的儿子“就是要逃课”。尽管如此，法官还是坚持认定是芭芭拉失职。

“大部分的逃课案例中，惩罚家长并不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对于那些低收入家庭来讲更是如此，让他们在本来就很艰难的情况下再缴付高额罚金显得很荒唐可笑。”得克萨斯州地方参议员约翰·惠特迈尔（John Whitmire）如是说。

去年6月，宾夕法尼亚州波克县的一位母亲在被拘留48小时后暴毙身亡。美联社报道称，这位母亲因为交不起警方开出的高额“逃学罚单”而被迫入狱。对这位没有固定工作的单亲妈妈而言，几个孩子一起旷课累积下的2000美元罚款毫无疑问是个不小的数目。

自从这桩悲剧个案发生后，美国多个州相继取消了逃课入罪的相关法律。

8月31日，惠特迈尔所在的得克萨斯州成为全美范围内倒数第二个“旷课非罪化”的州。这意味着该州专门处理逃学案的法庭将关门大吉。

“我就是不喜欢上学，这跟我妈没有任何关系。”来自达拉斯的高中生马什·莱恩（Marsh Lane）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