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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节日价值的断裂和接续

2015-09-10王祎

决策探索 2015年2期
关键词:传统节日传统文化

王祎

节日是在共同的文化和心理基础上建构起来的,是社会关系结构和交往方式的集中体现。不同源流的节日在每一年固定的时间,以相应固定的方式度过,周而复始,意义深远。在对整套流程的不断重复中,文化体系得以建构,国族认同得以强化,精神归属得以形塑。对于历史发展进程悠久的中国而言,节日意义的传承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并影响着历史文化传统的延续。在全球文化加速交融的大背景下和社会全面转型的关口,节日意义的延续是维系中华民族认同的关键一环,也是共建中国梦的心理基础。然而,在社会高速发展、生活方式不断重塑的当下,节日正面临多重现代困境,亟待破解。

传统节日沦为“走形式”,商家“再造”各种购物“节”,“洋节日”备受追捧

中国传统节日脱胎于传统文化,通过一系列仪式和祭奠祖先、家族聚会、亲友走访等具体环节,集中体现了发轫于农耕文明的社会关系和精神特质,用家国同构的叙事,强调普天同庆,团圆欢聚,表达了浓厚的乡土情怀和大一统的精神向往。社会成员通过对传统节日各项仪式的参与,不断自我强化对文化体系的认同,实现对传统纲常伦理的涵化。这种认同与涵化,正是节日所负载的深刻意旨,是数千年来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参照系,也是维系整个文化体系、传承集体文化记忆的重要环节,在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历史发展进程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然而,这些承载鲜明符号色彩和深刻文化隐喻的传统节日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就节日体系自身的发展而言,当下中国节日的架构与社会发展一同发生着转型与重构,社会的剧烈变动与生活节奏的不断加速猛烈冲击着传统节日的根基,外部环境的复杂性进一步增加了变动的不确定性,共同解构着传统节日的文化意义,使之成为毫无“节味儿”的“走形式”。

与传统节日的解构同时存在的,是纯粹以经济利益为诉求的节日“再造”。以淘宝、京东等为首的电子商务公司利用“双十一/光棍节”噱头展开猛烈的营销攻势,不断刷新单日成交额记录。2012年“光棍节”期间,淘宝天猫销售额达191亿元;2013年同期,淘宝天猫销售额再创新高,破350亿元大关;2014年的“双十一”,淘宝天猫成交量冲破520亿元,再次刷新纪录。由于正值国庆节和圣诞节之间的消费空档,这一原本的消费低迷期在资本的运作下成为“购物狂欢节”,人们的消费热情被无限激发,甚至导致购物网站页面瘫痪,物流爆仓。见有利可图,苏宁电器等线上线下一体的商家也在当天大打促销牌。各实体商场也纷纷跟进,企图分一杯羹。继“双十一”后,“双十二”也被开发成新的购物小高潮。

同时,各地依托本土资源和特色产品,将商品展销冠之以“节日”的名义,纷纷推出“啤酒节”“螃蟹节”“樱桃节”……值得肯定的是,这种“创新”有效拉动了内需,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本土品牌,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这也在客观上侵蚀了节日的应有之义。种种“再造”的节日在时空上与传统节日形成“并置”,用消费替代了节日特有的延续感、神圣感和仪式感,使节日这一文化符号沦为只与某一时间节点相关的空洞化、碎片化存在,消解了民众传统意识中对“节日”的文化理解和精神向往。

“舶来”的“洋节日”近年来也备受追捧,从“万圣节”的南瓜灯与鬼怪衣着装扮,到“圣诞节”期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形象,中国俨然成了对各路来历的节日都“包容并蓄”的乐土。然而,这种狂热崇尚也演绎着另一种吊诡:尽管这些“洋节日”在中国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逐渐成为一些群体、家庭每年必过的“新传统”,但其文化精髓却并未伴随形式一起传达至心,而是被消费主义所稀释淹没:情人节玫瑰、巧克力热销,感恩节高档礼品紧俏……商家绞尽脑汁抛出种种名头,疯狂吸金。以最受追捧的圣诞节为例,国内民众的目光大多停留在购买圣诞树和装饰、互送礼物等浅层面,对节日缘起、精神寄托等深层意义均一知半解甚至丝毫不知,几乎从未考虑过节日背后的宗教文化意义,却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近年来,每到12月24日(圣诞前夕/平安夜),各类“平安果”(用礼品袋或彩纸包装好的苹果)都以高出平常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上架,不久便被抢购一空。这种有些荒谬可笑的现象并不能用简单的“外来文化入侵”来解释,而是有着深厚复杂的原因。

节日的文化表征被消费主义解构,成为“集体烧钱日”的同义语

逐利性是资本的第一特征。资本主义为寻找转移过剩产能的新领域,创造出“消费主义”的话语迷思,将全球拖入消费社会。资本主义强势性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随之大肆扩张,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世界陷入“商品拜物教”。在此种商业利益至上的市场环境中,商家与媒体在资本联姻下形成合谋,利用节日自身“赠与和戏剧性的,用之不竭的”形象特质,建构起“假日经济”等粉饰性话语,遮蔽背后的利益取向,将节日的指涉重新定义。传统节日的影响力被资本征用,全面商品化;节日的文化表征被消费解构,成为“集体烧钱日”的同义语;具有深刻隐喻的仪式也被不断简化,进而被商品消费替代:庙会成为购物游,灯会成为广告展,中秋成为巨型月饼秀,燃放烟花爆竹成为拼财炫富的手段,如此种种。

“消费主义”与“全球化”是相伴相生的,全球市场的发展打破了空间限制,实现了资源的全球配置和商品的自由流通,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人们无须再借节日契机改善衣食行等基本生活条件。因此,人们对节日的期盼与过节的满足感逐渐被稀释。个人与家庭、亲友、乡邻之间的关系模式在资本的作用力下逐渐瓦解,发达的商品和服务产业链以及便捷的购物渠道替代了传统节日仪式中的亲力亲为,人们对节日的参与度和角色感被进一步削弱。

中国传统节日根植于农耕文明,恪守“天人合一”的哲学传统,对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的定义完全迥异于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化发展模式。中国在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的现代化过程中,两种文明的对接与碰撞必然导致诸多问题的显现。

传统的接续尚未完成,工业化的外部性又造就了复杂棘手的现代性问题:一方面,科学技术的革新和生产力的发展使人类享有前所未有的优越物质条件,借助技术手段,劳动力被空前解放,信息传播可以轻易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人际交往的零距离不再仅停留于对未来的幻想中;另一方面,资本主义体系将人紧缚其中,使其依附于资本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丧失自主性与独立性。通过这种对人的异化,资本主义实现了资本自我繁殖、市场扩张和资本主义全球疆界的拓展,也割裂了个人对传统的精神延续、对社会的心理归属,沦为维系“生产—消费”过程运转的工具,丧失人的本质属性和文化认同。

此外,信息技术革命催动下新媒体(社会化媒体)的崛起,表面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身处大洋两岸的亲友可以通过现代化通讯手段传递信息、交流情感、共度佳节,所谓“天涯共此时”。但是,节日内核的解构使这种表面上时空共享的意义大为削减,节日成为虚有其名的“空壳”,“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体验也日渐远去。同时,群发短信、微博私信等拜年新风尚虽方便快捷,但流于形式,缺乏诚意,媒介代替了面对面的沟通,超越时空的交流方式很难引起对方的情感共鸣,隔绝了心与心的交流,丧失了“拜年”这一传统春节仪式的真正意义。现代生活方式下,每个人都成为一座孤岛。身体自由流动背后,是对人精神的禁锢;信息共享背后,情感共鸣却日渐缺失。而这种精神层面的互动和情感共享,恰恰是传统节日的根基所在。

对传统节日的认同建立在对传统文化的认同之上,而文化认同又以国族认同为根基。晚近以来的百余年间,中国的历史发展进程并不顺遂,国家的颓败与制度的腐朽,造成了外不可御强敌、内无法安国政的乱局。伴随对国家、制度自信的全面崩溃而来的,是对文化的深切失望。中国传承千年的文化传统连同其精髓一起被视为“糟粕”,变革者们转而全面拥抱西方。民主、科学、理性冲破国门的同时,西方文化也迅速风靡,西式生活方式成为“社会名流”彰显品位身份的表征,西方节日也似乎比中国传统节日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备受追捧。

伴随经济的腾飞和国力的强盛,中国的国际地位正在发生着历史性改变。但是,文化上的“自我矮化”并未消失,文化主体意识并未得到相应的增强。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建立文化对话机制,维系传统内核的同时增添多样化的节日仪式设计,使其在现代社会焕发出长久生命力,使其所承载的文化隐喻、情感寄托和精神内核代代相传,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可借鉴日韩等东亚国家的经验,帮助民众建立一种“活在传统中”的生活方式

传统节日意义的断裂实际上是传统文化遭遇现代困境的缩影。因此,对传统节日意义的接续需要将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有机融合,建构完整和谐的文化体系,从根源入手寻找破解进路。

变动的世界形势与国际格局不断对各民族国家提出新的挑战,墨守成规必然被时代抛弃,晚清时期对“圣人心法”和“祖宗旧制”的恪守所导致的体制僵化及其后来的衰落与崩塌,佐证了这一判断。然而,对传统的正当批判不等于全盘否定,而应用“扬弃”的方法去粗取精。特别是在全球化场域下,文化间的交流和激荡日趋频繁深入。当下西方文化的来势汹汹,一方面,需要我们提高警惕,保持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特质,确保文化安全;另一方面,也要把握住与挑战并存的机遇,借助西方文化传播的契机,挖掘传统文化持久的生命力,赋予传统节日新内涵,从而建立起民众对自身文化传统足够的文化自信,特别是借鉴日韩等东亚国家的经验,帮助民众建立一种“活在传统中”的生活方式,借以实现对传统文化的寻根与弘扬,寻回失落已久的“文化优越感”,重塑文化自信。

中国正处于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的关键节点,国富民强是在未来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需要不断追求的宏伟目标。这种对经济的推进和财富的积累,终极目标是服务于人民,提高全体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并以此为基础全面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长足发展。这与资本逐利性推动下的物质主义、消费主义有本质的差别。为确保物质建设与精神建设在方向和诉求上的高度统一,必须培育民众足够的文化自觉,保持独立思考和批判精神,避免在消费社会下落入资本的陷阱,在“无意识”间成为消费的工具和傀儡。

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需要予以关注的不仅是以汉族为主体的整个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与传统节日,也包括各少数民族特有的文化与节日。一以贯之的“大汉族”式叙事亟需调整,农历春节普天同庆,“那达慕大会”“古尔邦节”“火把节”“泼水节”等更需要生存空间和传承保护。文化认同问题不仅关涉以国家为单元的主体,也关涉地方性、民族性主体。要积极推行有效的保护文化多样性政策,给予少数民族地区和人民足够的尊重与独立发展空间,控制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对国内不同文化产生的“同质性”后果,最大程度地拯救不同地域和少数族群日益衰颓的文化风貌,培育文化自信,传承节日传统,共同打造一种全民共享又切实可靠的中国梦。

文化传统作为国家和民族的全部文化积淀,是解释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的依据,也是一个民族自尊自信的精神寄托。对传统的认同与继承并非现代发展的阻碍,而可成为其稳固基石和丰厚土壤。传统节日是社会共同体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要表征。节日意义与文化记忆的接续是文化发展中不可逾越的重要议题,而其困局的破解则有赖于文化自觉的培育和文化自信的重塑。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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